第一节

    【1】我爱的人只有一个，他叫陆锦行


    钟妩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但因为长久的沉默，陈嫂记得陆锦行的交代，怕她松口，忍不住低声劝道：“钟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大概因为前面二十多年都一直健健康康，所钟妩觉得，自己现在总是没有做一个盲人的自觉，要在习惯性的“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状况。就如同此刻，她朝一旁陈嫂的方向偏过头，眼前的黑暗让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才说道：“如果他只有一个人的话，你们先在附近等我一下，几分钟就好。”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一旦视野里有其他人靠近这里，即使是医生护士，也带着人马上过来。”


    从钟妩到陆家开始，就一直把她和陆锦行的关系发展看在眼里，陈嫂见她神情坚决，知道即使此刻陆锦行在这里，都并不见得会直接反驳她的意思，所以虽然心里还是对陆锦航不放心，也只能按她的吩咐去做：“我们就在附近，有事的话，你随时叫我们。”


    当然，他们也确实不敢离得太远，退开一些之后，十分谨慎的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又能在有什么变动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赶到钟妩身边。


    钟妩听着来人脚步踩在草坪上发出的细碎声响，垂眸良久，却并未听到对方开口。


    她的手搭在膝上，手背上是吊针扎过后留下的一片醒目的青紫印痕，走近的陆锦航目光不自觉的停留在那里，心头一颤，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伸出的指尖在碰触到她的手之前，莫名抖了一下，片刻之后，终是收了回来。


    “阿妩……”他屏住呼吸，抬头看着她平静的脸，眼底光影变幻，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不起”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语言，这三个字既挽回不了自己犯下的过错，也无法消弭给对方带来的伤害。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钟妩扯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毕竟每个人的选择都是要从自己的利益角度出发的，你为了你自己，我为了阿行，只不过最后的发展超出了每个人的预期罢了。”


    “不是的……”陆锦航声音沙哑干涩，“阿妩，你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我一直在联系国外最好的眼科医生，如果可能的话，我……”


    “我同意见你，并不是想听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钟妩淡淡地打断他，“陆祈在哪儿？”


    陆锦航眸光一闪，随即意识到她刚刚问了什么：“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么？”钟妩反问，“你不是陆祈唯一的儿子，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么？”


    猜到了她的问题所为何来，也同样听出了她言语间的冷意，陆锦航笑意微苦：“我说我不知道的话，也许你并不会相信。但是阿妩，我和他之间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上司与下属。”


    听了之后，钟妩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眉心微蹙，像是在判断他话的真假。陆锦航心中最初的苦涩和愧疚不觉被另一种酸涩的滋味取代了，忍不住问道：“如果不是为了帮阿行问这件事，你今天大概不会愿意多和我说哪怕一句话，对不对？”


    钟妩并没有回答，只是扶着椅子准备起身，下一秒，陆锦航已经按住了她的手：“你就那么爱他吗？”


    尝试挣脱但仍是无法抽回自己的手，最初有些急促的呼吸反倒平复了下来：“对，但是这和你无关。”


    “可是我爱你！不是现在，而是以前在你心里只有我的时候，在陆锦行还没有出现在我们生活里的时候！”陆锦航多年来始终隐忍压抑的感情，此刻像翻涌的潮水般决堤而出，颤抖的声音里痛苦一览无余，“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开心的瞬间，就是听到你说喜欢我的时候。那时候我的心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甚至根本不敢看你的眼睛。我比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想和你在一起，可你让我怎么敢答应你？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每次因为我哭的时候，我都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你。阿妩，你告诉我，是不是当年做错了一个选择，无论再怎么试图补救都无法挽回了？”


    “其实一切都只是因为对你来说，在你人生的每个阶段里，最重要的都是你自己。”这种时候钟妩的平静更像是一种武器，陆锦航猛地一震，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当初拒绝我，是因为和心动相比，你的自尊更重要。现在你的痛苦，只不过是因为你无法接受我爱上了阿行。”


    钟妩拂开他瞬间僵硬的手：“你只是不能忍受一个曾经喜欢你的人爱上了别人而已，尤其是你一直视为敌人的阿行。可是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并不是因为过去喜欢过你，就必须成为一个以后也永远要仰望你追随你的附庸。”


    陆锦航的脸色一片惨白：“我知道，我没资格跟你要一个公平，我也知道我一直都是自私的人，可难道就因为一个陆锦行，你要连我对你的所有心意都一起否定吗？”


    “不是否定，”钟妩“看”向他，“而是不再重要了。我早就说过，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爱我，因为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你。我爱的人只有一个，他叫陆锦行。”


    大概因为之前的对话占据了她大部分思绪，所以并没有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以至于突然有人自另一个方向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进怀里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但熟悉的气息和怀抱又让她顷刻间松了口气：“阿行？”


    “走了。”


    陆锦行的声音低沉，能听出明显的不悦，钟妩尚且因着他的突然出现而有些晃神，所以他拉着她的手离开的时候忘了跟上，脚下一个趔趄，被扶住之后，下一秒，突然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钟妩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本来担心他的腿会不会太吃力，但随即意识到他此刻似乎在生气，所以十分识相地保持了安静，任他抱着自己回病房。


    落在后面的林越捡起刚刚被扔下的拐杖，匆匆跟了上去，没敢看一旁陆锦航苍白的有些吓人的脸色。


    一路回到病房之后，面色始终沉郁的陆锦行把钟妩放到病床上，钟妩却仍是搂着他不肯松手：“别生气了，我只是想问他知道不知道陆祈在哪儿，而且我知道周围有人跟着的，也交代过他们。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陆锦行自然不会忍心直接扯开她，但语气仍是冷淡：“既然知道陆锦航是什么人，还敢靠那么近，你现在胆量倒不小。”


    钟妩闻言皱了皱眉，思路顿时就开阔了起来：“你……吃醋了？”


    在陆锦行鲜有的沉默中，钟妩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边笑着一边埋首在他颈间低喃道：“可是你肯定也听到我最后的那句话了，那还生什么气嘛。”


    听着她语意温软的撒娇，陆锦行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但眼底终于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哦？我倒确实没听清楚，怎么，你刚刚最后说了什么很重要的话么？”


    钟妩咬着唇笑，故意嘴硬气他：“也没说什么，没听到就算了。”


    陆锦行将她笑得有些颤抖的身子按进怀里，微凉的唇瓣抵在她瓷白如玉的耳垂旁，声音低沉清越：“我最近太宠你了，是不是？”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钟妩顿时就红了脸。


    陆锦航回到自己另一个住所的时候，家里的钟点工正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打扫卫生，见他突然回来，顿时有些慌乱的一边道歉，一边想找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对不起先生，我……”


    “先回去吧。”陆锦航并未在意，随意的摆了摆手。


    他神色疲惫地靠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依然是刚刚医院里钟妩冷静直白的近乎残忍的话。


    “我爱的人只有一个，他叫陆锦行。”


    “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爱我，因为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陆锦航始终知道自己的自私之处。大概因为从小他渴望得到的东西就比别人多，所以他也永远都是最努力的一个，也永远都知道要在最合适的实际做最正确的选择。可是一路走来直到今天，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更不知道得到和失去的，究竟哪个更多一些。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的是部烂俗的喜剧片，里面嘈杂的游戏厅里，一个男人对另一个人男人说：“你把她还给我吧。”


    陆锦航心中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死死地盯着屏幕，许久之后，慢慢抬手捂住了脸。


    他终于彻底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