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人鱼之歌

    夜色森凉。


    她渐渐上浮，向着眼前唯一一团光亮前行，海藻般的长发在身后铺开，像是大把盛开的花朵。


    哗啦一声，她浮出水面，甩开脸颊上的水珠，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月光静谧地洒在湖面上，不远处的湖心岛静静地浮在那里。


    她游了过去，双臂抓住岛上的杂草，想要匍匐着上岸，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下肢也无法使出半点力气。


    她回过头，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


    冰冷的湖水里，是一条长满鳞片的鱼尾巴。她费力地摇动着身体，却始终无法摆脱鱼尾。


    最后，她绝望地用两肘撑身体，身体勉强坐在地上，开始唱一首遥远而古老的歌谣。


    只是，没有歌词。


    ……


    “如果能够见到美人鱼，该有多好啊。”


    “美人鱼太漂亮了，好羡慕她。”


    电影院的门口，一群孩子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今晚的电影《人鱼之歌》刚刚散场，他们还沉浸在精彩的剧情之中。


    这是修女孤儿院的孩子们，像这样看电影的机会很少，一年也就几次。所以安道拉修女很愿意给孩子们多讲一些内容。她一边提醒孩子们注意交通安全，一边温声细语地问：“你们还愿意多听一些美人鱼的故事吗？”


    “愿意。”一个叫做小安豆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


    修女想了想说：“诚如你们刚才在电影中所见，美人鱼就是人身鱼尾，生活在大海深处的一种生物。她们的头发如同漂亮的波浪，眼睛如矢车菊般湛蓝，会在月圆之夜爬到礁石上唱歌。传说中，她们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那她为什么不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呢？”


    修女有些愕然，随即微笑着回答：“傻孩子，她们毕竟和人类有很大区别。安徒生童话故事里，就有这样一条小人鱼，爱上了人世间的王子。为了去掉自己的鱼尾巴，和王子一起生活，她吞下了巫婆的巫药，生出了两条人腿。但是每踩在地上，就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样疼。”


    孩子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美人鱼真的是好神奇呀。修女，可以继续讲下去吗？”蓝眼睛的小芙蓉央求。


    安道拉修女淡淡一笑，说：“我讲故事，从来都是讲两个版本的。下面这个版本的美人鱼可没有那么美好。”


    孩子们依然央求修女继续讲下去。


    修女们就清了清嗓子，说：“传说中的美人鱼也是一种邪恶的生物。她们的歌声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所以每当她们手拉手唱起歌，水手们就会失去清醒的神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跳进大海。”


    “堵住耳朵不就行了？”


    修女点点头，说：“对，只要堵住耳朵就可以避免听到歌声。可是美人鱼实在是太美丽了，只要她们一出现，水手们都会被她们的美貌所吸引，从而忘记防备。”


    “真想听一听美人鱼的歌声呀。”小安豆向往地说。


    其他的孩子们都沉默了，毕竟这个版本的美人鱼不那么讨人喜欢。修女并不在意这些，她每次讲故事都会讲两个版本，是因为她想让孩子们明白——这世界上不仅仅是有童话的美好，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哼，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美人鱼！”


    修女愣了愣，试探地问：“米鹿？”


    米鹿走在队伍的最后，刚才那句质疑就是出自她口。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有着乌黑滑顺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和樱桃般的嘴唇，可是黑水晶一般的大眼睛里却闪着冷漠的眸光。


    她大声地对修女说：“安道拉修女，你骗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美人鱼！”


    “可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米鹿回答不上来，赌气说：“修女，从我记事起你就对我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领养我的，可是直到今天还没有人收养我。”


    人们总是愿意领养年龄幼小的孩子，而米鹿已经十二岁了，被领养的几率很小。这个事实让她又挫败又暴躁。


    修女摇摇头：“米鹿，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对生活没有幻想和期待，这种态度是不对的。”


    米鹿倔强地别过脸，不说话了。修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再提美人鱼的话题，而是指导孩子们过马路，排队坐上回孤儿院的巴士。


    巴士开动以后，米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忽闪而过的霓虹，眼神悲伤而迷茫。刚才她并不是有意顶撞修女，只是生活的苦闷让她满腔怨气无处发泄。


    从记事时起，她就生活在这所修女孤儿院里，不知道家人在何方，是何等样貌。她只是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够被父母抱在怀里，一起开开心心去游乐场里游玩。


    黑暗中，她叹气，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默默地祈祷：神啊，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见到自己的亲人，哪怕听到亲人的消息也行。


    她不知道的是，头顶上方的两万多英尺的高空，一颗流星正划过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