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善财堂济颠辩长老 金山港疯僧嘱法海

3个月前 作者: 马伯庸 周行文
    炎天暑月的骄阳,将大地照得一片白色,连影子都几乎被晒得消失了。鹰隼们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它们是天空的霸者,对自己锐利的眼睛无比自信,绝不会放过任何企图碰运气从矮灌木悄悄蹿出的兔子或者老鼠。突然,天色毫无征兆的黑了下来,地面也一片漆黑,被阴影笼罩。


    是巨大的云彩挡住了太阳吗?不,什么样的云彩也不可能将太阳遮盖得没有半丝光亮。天之骄子们抬起头,向比它们更高的天空望去。


    方圆十几里的巨大山峰像来自远古的迟钝破旧牛车,在天空中缓慢飞过,没有任何鹰隼见过如此巨大的飞行物,它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这位新的天空霸主,“嘎嘎”鸣叫着。


    小青悄悄走近石室,只见济颠坐在石床上,紧闭双目,一脸凝重的在操纵着气。法海和其他九位高僧在自己的石座上也是闭目凝神,紧张的将自己气与别人保持同步。他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要稍有闪失,飞来峰就可能因气的混乱而产生倾斜。


    梳着冲天辫的孩子和其他几个妖怪小孩,笑着跳着朝这边跑过来,小青怕他们惊扰到济颠等人,连忙用动作指示他们走远点。


    小青走回山顶,只见许仙靠着塔的护栏坐在地上,依旧在那里发呆,鲁世开在对面抱着柱子在吐。


    “鲁提辖,我要你看着点我姐夫,你跑那么远吐什么?”


    “姑娘你不知道……”鲁世开好不容易止住吐,抹干净嘴角的残留物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怕高,九月九重阳节登高什么的我从小不去,上去就吐。刚刚我往山下看了一眼,然后吐就止不住了。”说完,鲁世开觉得嗓子一阵痒痒,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热流涌动,又继续大吐特吐起来。


    “真没用,这样的也能做得提辖。”小青摇摇头,朝着塔顶爬去。这是座锥子形状的五层小塔,许仙和鲁世开在比较开阔的第三层,第五层塔空间很小,只能容纳三四个人。小青爬上塔,只见有个年轻僧人,手里拿着两面红旗,正在第五层紧张的左顾右盼,高空的强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但是职责所在,他丝毫不敢懈怠。


    “有什么问题吗?”小青问道。


    “没有,一切正常。”僧人回答。


    “继续监视吧。”作为眼下飞来峰自由行动的人中法力最强的,小青不得不顶替白素贞原本该负责的位置,在山上几个重要岗位来回巡视。


    “等下!小青姑娘,你眼睛好,帮我看看那是什么!”


    小青才要离开,身边负责警戒的僧人突然大叫起来。她赶紧顺着僧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云层中,两个黑点正朝着这边高速逼近。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但体积可以判定相当庞大,远远大过一般的鸟类,小青的心也立即提了起来。


    黑点快速靠近,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两艘带有三角形翅膀的尖头大船,船舷和翅膀都用泡钉钉着加固用的青铜板装甲,船头装饰着呲出獠牙的青铜狻猊船首像,狻猊嘴里突出的是锐角形青铜撞角,甲板两侧装有十二门用青铜箍固定的松木射石炮。船桅杆上用缆绳固定着方形的蓝色风帆,风帆上赫然画着卍字符号。


    两艘飞船飞到飞来峰不远处,忽然左右分开升高转弯,然后从山两侧保持匀速降落下来,占领有利位置,船舷的六门射石炮被推出炮位,指着飞来峰。


    “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小青向负责观测的僧人下令,僧人立即举起手里的红旗,利索地对着一艘船打了几个询问的旗语。对面甲板上果然有了回应,有人也用红色旗语回复。这边的僧人赶紧继续用旗语回复,小青紧张地看着僧人的表情,只见他紧绷的脸庞逐渐松弛下来,在对面最后一长组旗语打完后他终于露出了放心笑容。


    “他们说,他们是金山寺的武僧团,已经从灵隐寺长老那里得知了我们回来,是特地来迎接我们的。”


    听了僧人的话,小青也终于放下心来。前方天空一碧万顷,地上的山峰、河流、田野都无比渺小,金山寺大雄宝殿的屋顶在阳光下赫赫发光,召唤着逃离苦难的人们。


    金山寺的僧人们为了让飞来峰降落伤透脑筋。


    金山寺号称“扬子江心一芙蓉”,又人赞说“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乃是建筑在扬子江心金山岛小山上的寺院,扼守大江南北要冲。既然是江心岛上的寺院,自然无法找到十几里大的空地。最后,他们只好清退江面的来往船只,让飞来峰暂时降在江面。


    济颠尽可能让飞来峰缓缓下降,却还是激起巨大浪花,浪花弄湿金山寺高处山门里看热闹的僧人们裤子。山峰和江底接触产生的巨大振动,更是让金山寺所有房屋的屋顶都跟着晃动起来,引得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扬子江心突然出现两座江心岛,搞得扬子江面狭窄了不少,由此产生的激流,将停泊在港口内的几十艘金山寺武僧团的战斗飞行船被冲击得好似小溪里的几十片树叶,左摇右晃,相互碰撞。


    当从山上下来的人们乘着摆渡船在金山岛登陆,岸上已经聚集了上千看热闹的人,他们好奇的簇拥着这些神奇的人上山入寺。


    金山寺借助扬子江形胜之地,寺院建在山上险要之处,两面江水奔流而过,如同天然的护城河。僧团评议会将总部设在金山寺自然是看中了它的地理环境,更重要的,金山寺历产高僧。唐朝初年,金山寺长老在江边见到有个木盆载着婴儿顺流漂下,顿时心生慈悲将木盆拦下,将婴儿收做徒弟,取名江流儿。


    这婴儿长大后竟有高世之智,十几岁便通晓百经,后来更是只身前往西天拜见我佛,取回三藏真经,教化中华。这婴儿便是后来的金山第一法师唐玄奘,在他成佛后,中原诸寺以金山寺为天下魁首,便将僧团评议会设置于此,每年在此召开大会。


    ※※※


    济颠、法海、小青、许仙和鲁世开被引过三大殿,径直去了金山寺里山。金山寺分表面两层,外面寺院供善男信女参拜,里山的山坳则是法师和武僧们修行之处,四周都不通外界,只有穿过金山寺才能到达,僧团评议会所在的善财院便设在此处。


    之所以被称为善财院,是由于在这里乃是被善财童子保护的法地,周山有善财童子塑像崇佛像五十三座。院外三十三层的阶梯上,数百名来自各个寺院的武僧或坐或站,济颠等人从他们中间穿过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注视他们。


    进入善财院,空间豁然开朗,中间是座圆形的大堂,大堂极为广大,大到骑着马绕着跑一圈也要好半天时间。上万支密密匝匝的蜡烛将大堂照得没有任何阴暗死角,环形墙壁镶嵌着几百面巨大方形铜镜,对着铜镜是很多圈环形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有僧人在紧张注视着铜镜里的影像变化。神奇的是,这些铜镜中映照出的,竟然是临安城内各个街坊毒化人暴走的影像。


    “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些和尚在做什么?为何这些铜镜可以映出临安城内的情况?他……他们用了什么法术?”所有人被这场景深深震撼,许仙忍不住张嘴问济颠。


    “其实,我们随时可以监看到你们俗人的一举一动。”济颠说:“临安城里每座寺院屋顶的脊兽在安装时就被与这里的一面铜镜相连,脊兽双眼能看到的影像,便会被投射到人间镜里。设立这些机关的目的本是为监视临安城的妖怪,僧团方面对妖怪和人类混居一直持有保留意见,直到近年才陆续关闭。”


    “原来如此。”许仙惊叹的点点头,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和尚监视之中,于是又问:“那么我家是否也有被你们监视?”


    “大概有五、六个脊兽是照着保安堂的,你家白素贞可是了不得的大妖怪。直到去年确定她确实没有作恶,才解除监视。”


    “臭和尚,居然偷窥我家那么多年。”听到这里,小青忍不住嘟囔一句,瞥了法海一眼,法海忙望向别处。


    大堂中间有座高达丈余的圆形高台,中间地面上绘画着曼陀罗图案,环绕图案排列着十一座纯银打造的禅床,每座银禅床上都盘坐着名身穿八宝如意金斓袈裟、白眉白髯的僧团议事会长老,他们来自不同寺院。银禅床环形摆放,寓意诸位长老身份平等,并无上下之分,但其实人们都习惯性默认金山寺长老为最高执行者。一道青白色锥光从殿顶藻井龙嘴里的夜明珠射下来,将圆形光柱投射在曼陀罗图案中心,十一位长老的面目则隐在黑暗中,只能看身体轮廓,给受质询着带来极大心理压力。


    执事僧将许仙等人拦在台下,只放济颠登台来到石台中央的光柱。他对十一位长老都行礼拜见,偷眼看去,只见十一位长老都在慢悠悠喝着茶,嗡嗡讨论着“今年的新龙井味道不错”“你尝尝我这壶,比你的都要好”之类。这十一位高僧岁数都很大,加上僧团长老都是终身制,他们凑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老人话题。


    济颠对其中一位长老单独见礼,说道:“师父,小徒谨遵师命,将灵隐寺的僧众都安全带来了。”


    那长老的黑影似乎在微笑颔首表示感谢,放下茶杯,他正是灵隐寺长老。长老不紧不慢地对济颠说:“徒儿——你平日虽说放荡不羁,但我情知你乃是天选尊者,降龙罗汉转世,来凡间走这一遭,所以并不管束。这次的事乃是世人造下因果罪业的报应,你不该插手去管。我也劝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一次次泄露天机提点这些凡人,是企图将这趟罪业消弭?我看,只怕是你插手过深,引得天意愤怒,才让这场灾厄变成如今这样难以收拾啊。我们僧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要是觉得没事做,陪我喝喝茶也是好的。”


    说完,长老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师父,”济颠故意提高嗓门,正色道:“当年琉璃王欲杀尽毗罗城民众,佛祖情知是因果报应所至,尚且不忍百姓遭到荼毒。小徒既然已窥到天机,如何能只顾个人修行,不管百姓荼毒。师父说是我插手过多才将灾祸变得难以控制,这话实在没有道理。”


    见灵隐寺长老没有回话,济颠又说:“更何况,徒儿并没将天机透露给任何凡人,只是有意无意带他们接近线索而已。若是聪明,他们自己便可消弭这场灾厄,叵耐临安府愚钝,不能深查,才有今日之厄。”


    灵隐寺长老长叹一声,说:“哎——济颠,我管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只听阴影里传出“哗啦啦”的倒茶声。


    只听旁边有位胖胖的长老“哼”了声,慢悠悠地说道:“济颠,你几次三番泄露天机,已然犯下大罪。亏了灵隐寺长老再三说项,我们开了三次会讨论,才免你处罚。如今你既然来到金山寺,如何还要信口胡言?”


    济颠说:“这位是白马寺的长老吧?当初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佛经越经万里至洛阳建白马寺,为的是中原百姓多苦难,欲以佛法救天下万民苍生,那是何等大勇气、大慈悲?如今白马寺的长老如何能说出放任天下荼毒,不顾苍生苦难的话来?这让摄摩腾、竺法兰颜面何存?”


    “济颠,你这就是狡辩了。”另一边,有位高瘦的长老放下茶杯开口缓缓道:“你既是僧人,就该安守僧人本分。我早听说你疯癫不堪,多有悖逆之事,谁知竟至如此。我大明寺也出过不少高僧,哪一个不是安心修行?我等长老都不曾决断,怎么偏偏你要强出头?”


    “这位长老说的是,大明寺出过不少名僧。”济颠说:“我记得贵寺第一名僧乃是五次东渡东瀛弘法的鉴真长老,若说不安分,鉴真长老乃是不安分的祖师了。”


    “唉——济颠,我听说你破坏寺规偷吃狗肉,绕你是天上罗汉下凡,到了寺里就要守规矩。像你这样有恶根之人,不要说修行了,都不该让你出家。”又有位皮肤黝黑的长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然后答话。


    “寒山寺长老,”济颠转向这位长老,说:“贵寺的寒山、拾得二位先长老都是屠户出身,后来拾得长老乘大钟东渡东瀛,每日与寒山长老隔着大海敲钟问答。贵寺僧人常常以两位高僧之事为美谈,言语中颇为自豪,如何我个吃狗肉的和尚就不能出家了?”


    “哈——哈——哈——好啦好啦,各位不要拌嘴了。我大相国寺也不是没出过鲁智深那样的酒肉和尚,人家也是天孤星下凡。如今有毒化人的大事在前,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才是正经。”大相国寺长老脾气温和,说话最慢,见几位长老和济颠斗嘴,趁着给寒山寺长老倒茶功夫居中来打圆场。


    全场陷入不明所以的寂静,然后又是一派倒水声和喝很烫热茶才有的“吸溜吸溜”声。长老们又喝了一轮茶,济颠不敢打扰,只好耐下性子继续等着。


    “如何处置——”清凉寺历来是皇家寺院,连他们的长老说起话来语气也总是带有几分皇家的优雅气派,他似乎是端着杯子闻了闻茶香,才继续说:“方才我的茶太烫,一直在吹,所以没有说话。其实我看——按照应急预案处理就好了——既然临安城已是毒化人巢穴,为了不让毒化人流窜到别处,我看可启动大日如来——”


    “大日如来!”济颠听了倒吸口冷气,没料想清凉寺长老用不咸不淡的语气竟说出这四个字来。


    秦时,这一界发生过一场毁天灭地的人妖大战,始皇帝派杨谨韩卓两位贤者,以十二金人为基础,造出“白髙俑”。“白高俑”投掷在大地后,高热覆盖整个地面,河流完全干枯,生物彻底灭绝,十二年间寸草不生,妖族从此一蹶不振,这才有千年后的人妖和平相处。


    南北朝时梁武帝萧衍为北伐收复中原,根据秦时图纸,复原了“白高俑”。据说铸造花费了二十年时间,耗尽天下生铁,并斋请九千九百九十九位高僧,连皇帝本人共万人,将法力注入其中,并为其命名“大日如来”。


    后来由于侯景之乱,北伐计划终止,“大日如来”被封存在金山,金山寺的建立正是为了掩盖“大日如来”的存在。六百年来,“大日如来”还从未被使用过。


    “等下!”济颠忙说道:“临安城里尚有部分百姓未撤出,何况即使是毒化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解救的可能。许多毒化人并非死后转化,而是活着中毒成为毒化人,他们的身体尚有挽救余地。而且,‘大日如来’一发动,临安城就要经历十二年的寸草不生,临安百姓何辜,要承受这样的结果?”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当下危局?”一直没开口的金山寺长老,终于也放下茶杯开口了:“佛祖的归佛祖,帝王的归帝王。凡间的罪业本当由凡间人自己承担,生死之事并不在我等管辖。只是我等僧团的职责是维持这一界的正常秩序,当秩序混乱之时,我等自当出手。”


    金山寺长老言罢,其他长老也纷纷不紧不慢地出声表示同意。济颠见僧团评议会的长老们大都同意启动“大日如来”,自己却无法说动他们暂停计划,只好用眼神向灵隐寺长老求救,灵隐寺长老摊开手,表示自己独木难支,急得济颠直搓手。


    “列位长老!”只听高台下有人高呼,众长老一起看去,只见许仙手里拿着三个琉璃管抢步走上来:“列位长老,可否听小生说两句!”


    “放肆——没人召唤,怎可擅自乱入议事会?叉下去——”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肩膀剧烈晃动的栖霞寺长老,对许仙自己跑上来深感不悦。


    “好啦好啦。”大相国寺长老笑嘻嘻的又来打圆场说:“栖霞寺火气不必那么大,且听听他说也无妨。”栖霞寺长老见大相国寺长老发话,也不得不给他面子,不再阻止,又去专心喝他的茶。


    许仙对着大相国寺长老拜了拜表示感谢,这才说:“列位长老,我手中有一物,或可不必使用‘大日如来’,便能平息当下的事项。”


    说罢,许仙顿了下,将手里装着蓝色血精的琉璃管高高举起,让在场的人都看清楚,然后说:“我这里有三支从千年白蛇血液里提炼出的血精,经过试验,只需注射一点,即使是晚期的毒化人也能被很快治愈。”


    “哦——哦——”听许仙这样讲,坐在银禅床上的长老们似乎受到少许感染,他们发出了比之前稍微惊讶点的声音,他们谁也想到这青年竟然会拿出这样的秘密武器。


    只有济颠满意地点点头,许仙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但是,你手中的血精只有三管,要如何才能治好几十万感染者呢?”金山寺长老的话,把许仙的嘴堵住了,他一直只是看长老们要把临安城毁灭,一时心急才跑上来,并有想明白该如何用三管血精救几十万人。


    “只要知道毒化根源,我看靠三管血精想要救下本次灾厄也不是难事。”济颠的话替许仙解了围:“我调查过多次,此次毒化根源很可能是来自某个上古蛇怪,只要找到并将之消灭,摄取人心的毒脉断绝,想要让毒化人恢复正常应该不是难事。”


    “说起蛇怪来——”长老们中间年龄最长的慈恩寺长老也终于发话了,他由于耳背,之前的话并没有听到,直到说起蛇怪他才有机会参与讨论:“我记得,一千年前,汉王刘邦斩蛇起义,倒确是斩过条自称白帝的蛇怪。那蛇怪分成两半后,前半截由于为非作歹,被张天师镇压在西湖底下。恩……时间太长,我都忘记了。”


    听了两人的话,坚持使用“大日如来”的长老们也都有点动摇起来,小声和身边人商议。


    见长老们动摇,济颠又继续说道:“列位长老可知,当初钱王与龙王约定让地建城的故事?”


    众位长老听济颠说起这个往事,不知他要讲什么,便都第一次不约而同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听他继续说。看到长老们都坐在银禅床上注视自己,济颠知道这些只要再推一把,他们必然能同意自己的提议,清清嗓子继续讲:“当初五代时吴越国钱王要在此地建新城,苦于三面临海,缺少平地。后来,他救了龙王太子,龙王请愿让出一箭之地与他建城。钱王遂张硬弓,射出一支劲箭,海水见箭即退,让出建筑新城的土地。后来,钱王为镇住潮神,在夕照山、宝石山和雷峰上楔入三个神柱……”


    “招啊!”一直没说话的法门寺长老开口了,他想起本寺也有类似情况:“我法门寺也有这般的神柱,是修建唐长安城时埋下的镇物,也是封在宝塔里。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夕照山、宝石山和雷峰里确有神柱被楔入地下,镇住临安城的地脉。后来,钱王又在三个神柱上修建了六合、保俶和雷峰三座塔,并在三塔中供奉舍利。”


    “正是如此!”济颠说:“如果将这三管血精放进六和、保俶和雷峰三座塔中,便能借助三塔舍利的法力使血精产生激变,并通过神柱将之渗入地脉,切断蛇怪对毒化人的控制。我佛慈悲,借助无边神力,或可解救此次危机。”


    “你话虽有理,毕竟卦象这东西并不一定准确。”金山寺长老在和身边人商议后缓缓地说:“你们来前,我和众位长老开了很长时间会,启动‘大日如来’的事是都同意的。现在临安城情况比较复杂,保险起见,我以为启动‘大日如来’还是……”


    “长老,如果玄奘法师遇到此事,他会同意启动‘大日如来’吗?”


    济颠的反问,让金山寺长老心中一动,若是玄奘法师在的话,他只怕绝对不会使用此物。他想了想,说:“但是,你有什么办法让毒化人不会袭扰临安城之外的城镇吗?我们现在启动‘大日如来’,还可将损失只限制在临安城一带,若是听了你的,等你们失败了再启动,只怕死人会比现在不知多出多少。”


    “我可以建一座阿耨多罗罩将临安城周边地区罩住,这座罩生人可自由进出,毒化人却出不得,只能在罩内行动。如此可支撑六个时辰,保证毒化不会扩大。”


    听济颠说完,众长老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之后还是金山寺长老发话说:“这阿耨多罗罩消耗法力甚多,你虽是天选尊者、真身罗汉,只怕现在肉身凡胎,并没有足够法力结成此罩,如之奈何?”


    济颠说双手合十,凛然道:“徒儿算定伏虎罗汉也已转世投胎,正在这金山寺僧众里。敢情长老让我去找他一起结阿耨多罗罩,给予苍生一线生机。如果六个时辰内不能找到解决方法,诸位长老届时再使用‘大日如来’,济颠无怨无悔。”


    在座的诸位长老都知道,这阿耨多罗罩虽是法力无边,却需要消耗结罩者巨大功力,结罩者轻则功力大损,重则性命堪忧。济颠提出结阿耨多罗罩,却面似如常,可见他心怀坦荡,大有地藏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众人无不为其品德所动容。


    少林寺长老首先拍掌说:“济颠,你既然有佛陀舍身饲鹰的决心,我少林寺派遣达摩堂武僧助你。”


    清凉寺长老也深感之前说的话有些不妥,说:“我清凉寺没有少林寺那么强的达摩堂武僧,你看有什么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必当竭力而为。”


    “我白马寺也可。”


    “我寒山寺也可。”


    在座的长老们都被济颠的精神所感染,短暂商议后,都表示乐于出手相助。


    金山寺长老见众长老也都同意济颠,便说:“我看这样吧,济颠结成阿耨多罗罩后,必然还有一些漏网的毒化人在罩外活动,我等诸寺武僧可以一起出动,守住外围,防止毒化扩大。至于进入临安城寻找解决办法的事,还是交给济颠带来的人好,少林寺既然愿意派达摩堂武僧,倒是可以保护他们前往。”


    见大事已毕,众长老一起点头称是,共举茶杯庆祝。


    呆饮完茶,金山寺长老又慢悠悠说说:“济颠啊——六个时辰一过,‘大日如来’还是要启动。你快快去吧。”


    济颠朝着十一位银禅床长老各施一礼,拉着许仙走下高台。


    金山寺的重檐歇山的大雄宝殿里聚满了几百名本寺僧人,个个脑袋剃得青旋旋、瓦瓦亮,有的身披袈裟,有的穿着灰色僧衣,远远看去像是有人在一口大锅里摆了几百个茶叶鸡。


    僧人们窃窃私议,整个大殿里一片好似苍蝇炸锅的“嗡嗡”声,谁也不知道这个在只见走来走去,不停摇头的颠僧是哪来的,要干什么。虽说看着穿着破破烂烂,人也脏得没样,监寺一直陪着他,而且态度恭敬,可知不是寻常人物。


    许仙紧跟着济颠,见他左看看,右看看,认真观察每一个僧人,看完不停地摇头。许仙知道他是在寻找转世投胎的伏虎和尚,前后相了几百人,看样子是没找到。折腾半天,济颠来回走了两遍,许仙忍不住了,便问道:“济颠师傅,没有吗?”


    “没有没有!”济颠一个劲摇头:“都是些不成器的贼秃,没一个有受命于天的样子。”


    这话说出来,现场的几百和尚都被激怒了,要不是监寺弹压,早都上前同颠僧理论个清楚。


    也不理他们,问金山寺监寺说:“师兄,你们这里还有没到的和尚吗?”


    监寺也有点不耐烦了,说:“没了,阖寺上下大小沙弥都在这里啦,并无遗漏。”


    “师兄,”济颠有些着急了,说“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漏的。”


    监寺叫来首座商议半晌,这才对济颠说:“若说遗漏倒也是有的,寺里前日来了个挂单的火工头陀,借住在慈恩塔里。首座说您要的是本寺僧人,就没叫他来……”


    济颠连连跺脚说:“就是他就是他,快带我去!”


    监寺和首座不敢怠慢,忙不迭带着济颠直奔慈恩塔,济颠一路紧赶慢赶的催促,闹得两人苦不堪言。到了慈恩塔,只见里面地上铺满稻草,黑漆漆没有半点光,走到门洞一阵酸臭扑面而来。监寺不肯进去,掩着鼻子站在门边,首座朝着里面喊一声:“风波和尚,有人看你来了。”


    窸窸窣窣——


    隐隐约约,塔里有团黑影从乱稻草里爬起来,一步一踉跄走到门口。济颠和许仙定睛看去,只见来人身高不到五尺,头顶是秃的,两边头发老长,乱糟糟如同干草。往脸上看,这人口歪眼斜,胡子拉碴,嘴角哈喇子“滴滴答答”流到地上。身上的破僧衣全是补丁,露出肉的地方都是黑泥,裤子上还有尿迹,七八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许仙觉得恶心不敢靠近,连济颠都忍不住捂住鼻子。


    “伏……伏虎,是你吗?”济颠也有点吃不准,定定神问道。对方听了半天没反应,只是咧着嘴傻笑。


    “这是个疯头陀,人称风波和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首座说:“这就是个疯子,脑子不好使,又脏又臭,师兄你要找的必定不是此人。”


    济颠也不搭理他,将自己头上破僧帽摘下,只见他头顶金光射出几尺远,脑后现出个光圈,现出三道杠的卦象。风波和尚不惊不慌,还是呆呆地笑,伸出两个袖子左右开弓抹抹鼻涕口水,然后反手擦在屁股上,然后他的脑后也射出几尺金光,脑后现出卦象来。


    监寺和首座见两人都现出金身,惊得嘴能塞下俩鸡蛋,一起跪下磕头如鸡啄米,光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乱响。


    “哎,可惜了。”济颠吞了口口水,叹息道:“我以为我投胎已经够惨了,不料伏虎投胎还不如我,居然投了个白痴,法力只怕减少一半。”风波和尚也不知听懂没有,只是“呵呵呵”的乐,又抢过济颠的扇子去玩耍。


    许仙看到这些金光标记,心里猛地一惊,挽起袖子,看到被粽子烫伤的那个三道杠的标记,也正散发着淡淡金光。他一直听济颠法海等人说什么天选尊者,难道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济颠看到许仙已经发觉,凑过来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当初问你,你能为你娘子,为这满城百姓做些什么吗?”


    许仙回想这一路走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


    济颠点头大笑:“懂了就好,其他的事,我们办完了眼前的事再说!”


    “那……济颠师父,既然伏虎罗汉现在这副模样,阿耨多罗罩还能结成吗?”许仙见风波和尚痴痴傻傻,不禁有些担心。


    “我尽力而为吧。”济颠说:“我努力教会他如何与我一起施法,你们只管去你们的,要是见到临安城上出现一道金色大网,那就是阿耨多罗罩结成了。”


    济颠转头见监寺和首座还在磕头,便说:“哎哎哎。你们俩别磕了,快去给他们准备船去。”监寺和首座见罗汉爷爷发话,赶紧擦净头上的血,跑去安排了。


    金山寺港口中停泊着数十艘和接引飞来峰降落时那两艘飞船相同的船,来自各个寺院的武僧和水手们正在忙碌的向船上装打好捆的武器和成桶火药,其中一艘船将是许仙等人的坐船。


    许仙、法海、小青和鲁世开都自愿参加这场生死未卜的冒险,拯救临安城的百姓以及救出白素贞,对他们来讲一样重要。


    江水汹涌拍击着码头,江风吹拂着人们的袖子和衣襟,颇有燕太子丹送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古风悲壮。毕竟,即使济颠也不知道能否真的靠这些人完成拯救临安城的大任,但他只能赌一下,至少也许能避免“大日如来”毁灭整座城市。


    “你知道下面先去哪里了吗?”济颠问许仙。


    许仙略加思索,然后坚定地点头说:“当初夜探钱塘南极仙草社时,听到过钱不二和南极仙翁的对话,记得说是他们放出妖物才导致的这次大灾,我当时并未太在意。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找到这两个人,必定可以知道事情真相。”


    “甚好,”济颠自从来到金山寺,再也没疯疯癫癫开过玩笑。他从腰上解下个白色小囊交给许仙,说:“你和他们不同,不懂武艺,若是遇到危险,只怕无法自救。这小囊里装得是的眉间尺剑,遇到危险可以自动飞起杀敌,我想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姐夫姐夫,眉间尺剑是什么?”小青听着这名字觉得新鲜,忍不住在旁边问道。


    “眉间尺嘛……”许仙见小青好奇的样子,便讲道:“当年铸剑师干将为楚王铸剑,三年乃成。楚王怕他再给别人铸剑,就将他杀了。干将之妻莫邪生下儿子眉间尺,眉间尺长大了,就提着父亲留下的宝剑去替父报仇。后来有黑衣人愿为他报仇,但眉间尺必须自尽,于是眉间尺自刎,将首级交给了黑衣人。黑衣人拿着眉间尺的宝剑和人头,终于杀了楚王,留下的这把剑就是眉间尺剑。”


    “原来如此,不过呢……”小青用手指戳戳许仙手里的皮囊,说:“那眉间尺剑想必是很大的,又如何装进了这小小皮囊里呢?”


    许仙捏着下巴思考了下,回答说:“我也不晓得,大约是有剑仙修炼过吧?反正有空我给你讲《唐传奇》的故事,那里面这种故事多得很。”


    “好啊好啊!”小青拍手笑着说:“姐夫果然博学多才,分明是能考上状元的材料,卖药材可惜了。”


    许仙被小青奉承一番,想到自己连乡举都没考过,至今还只是个秀才,不禁暗自惭愧。


    法海独自在站在码头一角,没有和许仙、小青他们在一处,他还有心结没有打开。


    金山寺本是法海的出身寺院,他自从回到金山寺后,并未和别人说过话。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正在歧路徘徊,二十多年斩妖伏魔的时光难道不是在贯彻正义?他自从见到白素贞、小青和济颠,往昔心中的正义,忽然模糊了。一直认以来,消灭邪道妖怪都是他这样的正道修行之士义不容辞、引以为豪的责任,他除灭妖怪不下百余,买豆腐的张六爷、与普通主妇无异的白素贞都令他迷惑,金身罗汉济颠和妖怪站在了一起,让他对自己更加迷茫。


    他主动要求参加这个冒险队伍,而非留在金山寺,正是为了寻找心中的答案。法海低下头,不愿看济颠,济颠看出他的心思,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压低嗓音叫了声“江流儿”。


    法海听到这三个字,恍惚的心如遭电击,遂抬起头看济颠。只见济颠一脸正气,嘴角紧紧抿着,目光温和,正在瞧自己。


    “上师……”


    济颠摇摇头,说:“我少年时,知道自己是天选尊者,便以为是世上妖怪太多,要由我来斩妖除魔。少年的我冷酷无情,巡行天下斩杀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妖怪,只差一个就凑齐万妖之数。后来,在莫干山我遇到了一个在山中修炼秘剑的妖仙,我和他战了七天七夜,才将他打倒。”


    济颠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法海,他眼神在期待着后续的故事。于是济颠继续讲道:“那妖仙请我暂且饶他性命,他的秘剑还有三天即将炼成,然后他还要办件事,事情办完自然回来受死。我当时很好奇他要做什么,就没有杀他。后来,妖仙三天后带着修炼好的秘剑下山。那天晚上,我在莫干山上等他回来,结果遇到了仇家,七个早年漏网的尸魔。我一时大意,身受重伤,几乎被尸魔所杀,妖仙正好回来,见我有难,便毫不犹疑斩杀尸魔救下我,他自己却伤重不治。”


    “他为什么要救你?”法海问道:“他和那些尸魔无冤无仇,上师若是被尸魔所杀,他正好乐得不用履约,又何必为救你而死?”


    “我也很好奇,所以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济公叹了口气,继续说:“妖仙说,他修炼秘剑,是因为答应要替友人复仇。他在山中苦苦修炼十年才修成秘剑,却几乎为我所破,是以和我许下三日之约,下山乃是去杀仇人。他回来履约,见我遭到尸魔围攻,若袖手旁边是为不义,那样的卑劣之行他不屑为之,宁可出手为我而死。既然妖怪中也有重诺轻生的义士,我们有何理由认为,善恶的分界便是人妖之别?”


    “那妖怪在莫干山中修炼的秘剑莫非就是……”法海看向正在和小青鼓捣眉间尺剑的许仙。


    “正是,”济颠说:“在埋葬了那位妖仙后,这眉间尺剑片刻不曾离开我身。每当我要对妖怪痛下杀手,都会把手伸向腰间,捏捏这个皮囊,然后戾气便会收敛,我会认真思考这妖怪究竟是不是该杀。”


    “上师,我懂了。”法海顿时觉得,心中被堵塞的孔窍都通顺了,浑身上下说不尽的痛快。


    “此次若要灭掉蛇妖,关键靠许仙和白素贞二人,你定要保护好他们。我不能前往,那些秃驴又都不可靠,只有靠你了。”


    法海头一次在济颠眼中看到了略带恳求的样子,于是坚定的点头说:“是,法海便是舍弃这条性命,也断断要保住许仙。”


    济颠见法海胸中的结已打开,便准备离开。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他,有人粗声粗气地说:“站住,你给我许贤侄那么好的兵刃,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吧?”


    抓济颠肩膀的人是鲁世开,他本为镇抚军军官,平生最爱兵器,见济颠给了许仙眉间尺剑,心里百抓挠心,也想要一两样宝物防身。


    “你不是有朴刀吗?还要什么?”济颠想甩开鲁世开走掉,不料鲁世开抓得死紧,他脱身不得。


    “大和尚,你我也算有缘。这次回临安城九死一生,法海和小青都有法术,许仙又有神剑,就我空有两膀力气。再有眉间尺剑那般的宝贝,也给我一二百斤才好。”鲁世开腆着脸耍赖,济颠不给他点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济颠正在为难,旁边的风波和尚伸出手,将个物件递到鲁世开面前,说了声:“拿……拿去。”


    鲁世开接过那物件,原来是块腰牌,前面大字阳文刻着“渭州”两个字,背面阴文刻着“奉命公干,军民人等擅自借用此牌者依律论罪”的小字,牌侧面又刻着“一百四十四号”几个字。


    这腰牌乃军队寻常出入军营所用之物,上面的“渭州”二字代表的是陕西秦凤路的渭州。鲁世开也还有块腰牌,正面写的是“临安”,属于首都军队编制,他拿着写有“渭州”的腰牌,大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济颠欢喜道:“这可是上好的东西,今夜二更钱塘江正有潮信……”


    “你等等,”鲁世开自小长在临安,钱塘潮也是见过的,他说:“潮信不是每年八月十八日前后吗?现在才是五月,哪来潮信?”


    “哎,不管了!我说有就有。”济颠一挥扇子,说:“总之,若是遇到困难,闻潮信声起,你就举起这腰牌大喊一声‘洒家今日特来消遣你’,自然可逢凶化吉。”


    “真那么鸟好……你可别骗我。”鲁世开反复看着手里的腰牌,挠着头搞不明白好在哪里。


    趁着鲁世开看腰牌,济颠赶紧跑开。


    另一边,孙二带着小青救下的孩子们都来给他们送行,梳冲天辫的孩子和小青最好,哭着不要姑姑走。小青和他约定,必然好好的回来,带着他找到父母。孙二见济颠在不远处站着,跑过来跪下磕头,求济颠收他做徒弟,今生愿得个正果。济颠见他心诚,也就欣然答应。


    哚——哚——哚——哚——


    金山寺方向响起敲击云牌的声音,水手们大声喊着“升帆”,停泊在港口里的飞船,满载着武僧,逐次振翅飞向天空。狻猊头像、青铜撞角和装甲,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好似一头头巨型怪兽凌空飞舞。许仙、法海、小青和鲁世开在水手的催促下登上飞船,他们的船最后升空。


    几十艘飞船组成的船队,越升越高,渐渐变成了遥远的黑点。济颠用蒲扇挡着阳光,直到连小黑点也看不到了,这才示意风波和尚、孙二与他同回金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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