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伯爵夫人琉璃玫瑰项链
3个月前 作者： 扣子
方瑶的拍卖会紧接着乐有薇的举办，很顺利地成交了。工业用地更改为农用地，被一家鲜花公司拍下，变更手续还在走流程，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鲜花公司的老板早些年是园艺师，在国外工作了多年，做到高管的位置。
其公司实力强劲，是国际上众多金融或科技论坛的主要赞助商。园艺师从中学到经验，回国做了同类企业，急需扩大经营。
女朋友和朋友必须区别对待，整场拍卖会，江天都稳坐如山，忍住不玩手机，花篮香槟和庆功宴也都安排到位。
女朋友在拍卖场上是草包，但江天不大看得出来，反正拍出去了就是大获成功，比不上乐有薇这是必然的，他跟乐有薇说：“你追求卓越，但她就是有舞台迷恋症而已。”
团队的人私下都说，江天对方瑶居然是有感情的，才会把爱出风头说得如此婉约。赵杰说这很正常，他的小演员前任们个个都有表演欲，随时随地能给他演上一段，哪怕只有他一人欣赏，她们也能兴奋。
乐有薇想到凌云。凌云说过：“从小到大都爱出风头，报幕员、升旗手、领唱都是我，我就喜欢站在台前。”那时候，乐有薇还不能了解，凌云的弦外之音是——“我喜欢被人看到，喜欢被喜欢，喜欢被迷恋。”
严格来说，方瑶比上一场拍卖海关罚没资产时有长进。赵杰苦笑，方瑶找他开小灶了，让他从头到尾演示给她看，还请了两个朋友在旁边摄录，但赵杰没有表演欲，摄像机堆到面前，他烦得很。
拍卖会后，鲜花公司的老板利落地付款。连同郑好在内的团队新成员都很惊讶，没想到鲜花公司这么有钱，单位租些绿色植物，有人定期来养护，死了就更换，再加上庆典花篮，一年的利润能高到哪儿去？
乐有薇和秦杉讨论这个问题，秦杉为她解了惑，国外的大型鲜花企业，赚钱的主要方式是基因技术开发，通过研发新型植物，复制基因，输送到世界各地，年收入高达十几亿美金，赚钱速度让人震撼。
苏远也认识这样的人，在海南做热带兰花生意，每年出口的兰花种苗在一亿株以上，既带动了当地农户增收致富，也为国家创造了大量外汇。
宋琳惊叹：“一亿株，那是什么概念！”
章明宇说：“郁金香开遍全世界，这么说，荷兰一定很有钱。”
郑好和乐有薇对视一眼，两人有个关于荷兰的约定，一生之中，总有一个春天要留给荷兰。春天那么多，一生够不够用呢。
方瑶恋爱顺利，工作也顺心，乐有薇刻意和江天说说笑笑，方瑶横眉冷对，过来搂上江天就亲，但对乐有薇再无过分举动。乐有薇放下对她的猜疑，把跟踪者锁定为唐莎。因为鱼哥同伙没理由有一搭没一搭地窥探她，却迟迟不下手。
黑色汽车有时换成白色，有时是香槟色，跟踪时间也不固定，乐有薇抓不到证据，没法报警。车跟得不太近，她也没法突然来个急刹，借着交通纠纷跟他们正面会一会。
被人盯住的感觉很不好，苏远频繁地约乐有薇，乐有薇便频繁地赴约，于是跟踪者懒散了些，变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频率。
苏远很忙，但每天都会问候乐有薇，言语很平和。谁也不傻，你对他不热情，他能感受得到，因此他不曾对乐有薇挑明态度。两人每次见面只谈些公事和琐事，乐有薇很愿意和他聊天，他比她另一些有钱的追求者强。
那些人初次见面就气吞山河，拍出银行卡：“别上班了，我养你！”还有人找乐有薇咨询艺术品投资，第二次见面就要给她看手相，要么直接抱上来。
乐有薇躲开，他们还惊诧：“都是成年人，怎么这么放不开？”
乐有薇形容苏远是一本自动翻页的有声读物，医学为主，历史和民谣为辅，知识点很丰富，她只管眨着崇拜的眼睛听他说。郑好说：“再渊博也比不上叶师兄吧。”
乐有薇还没有真正放下叶之南，但他主动从她心上走下去，有时日没露面了，平时也不联系。乐有薇只能从夏至那里得知一星半点他的消息，夏至不主动说，她就不问。
郑好问：“苏远怎么看待你？”
乐有薇撇嘴：“贤妻良母。”
郑好捧腹：“贤妻良母，他是怎么发现的？你连做饭都基本不会。”
乐有薇说：“他说话，我给他续茶，喝汤时先舀给他，他夸我宜室宜家。”
乐有薇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还在想，她优点不少，对方眼光为何如此独到，这只是举手之便。但之后苏远又夸过她很多次，她怪同情苏远的，这都能感动，看来苏博士的生存环境有点恶劣啊。
郑好倒是理解苏远了，好模样的女孩自小被人追捧，都骄傲，像乐有薇这种千娇百媚，还肯做小伏低的不多，何况她还能扮成知己模样。苏远觉得两人交谈得很投契，其实乐有薇跟谁都能聊得来。
乐有薇对苏远兴趣乏乏，郑好暗觉可惜，可这没办法，乐有薇太容易得到男人的爱慕了。而且男人评价女人是贤妻良母，根本不是夸奖，就想着让女人服务于他和他那一家子呢。
卢玮担任女一号的电视剧杀青了，剧组举办了杀青宴，她自己也弄了一个庆祝会，生活助理余芳代她邀请乐有薇出席。
乐有薇带上礼物去卢玮工作室，慈善拍卖晚会让两人产生交集，但只是各取所需，目的已达成，卢玮还想着和她保持关系，很难说跟李冬明没有关联。
路上，乐有薇浏览沈志杰公司官网，了解到他已转型做高端综合休闲生意。6月中旬，乐有薇还在美国时，沈志杰的光城集团拿下绯云湖畔的一个废旧厂房，进行全面改造升级，打造成具有文化、娱乐、健身、餐饮和休闲等功能的综合性场馆。
十几年前，绯云湖是城中烂污之地，当时湖岸有大小企业一千多家，除了承接大量工业废水，还接纳周边几十万人的生活污水，污染严重。
市政府为了改善人居环境，提升城市形象，启动绯云湖综合保护治理工程，并充分发挥其有山有水、水湾相连的特点，建成开放式园林公园。李冬明主管农林水和民政，亲自担任绯云湖建设指挥部部长。
前后历时多年，绯云湖公园全部建成，被评为国家湿地公园，是李冬明的主要政绩之一。沈志杰拿到的废旧厂区，就在绯云湖边上，乐有薇很怀疑他转行是受李冬明的指点。
卢玮很偏爱白玉双鱼佩，把它挂在拎包上当挂饰，乐有薇一进门就看到了，更觉得弄回来无望，但秦杉亡母的旧物，被人如此珍惜，好像不算太糟。
江天和乐有薇谈过，等今生珠宝实现盈利，他会送秦杉股份，作为自己不讲义气的补偿。乐有薇能想到的，就是想办法敲开路晚霞的心门，秦杉特别喜欢那座城堡，她想带他进去参观，一件事一件事地补偿他。
电视剧的出品人一行走后，氛围好了很多。酒至半酣，卢玮工作室的几个新人都来了，乐有薇看到了今生珠宝广告片的男主角辛然。他本人比镜头里瘦得多，有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路晚霞出过个人专辑，还和好几个知名填词人合作过，乐有薇向众人打听她。卢玮虽没和路晚霞打过交道，但圈内人都听说过她家中惨祸，俱是惋叹。
许黎莉倒是见过小王阿姨，她原来的公司投资的一部电影找路晚霞做配乐期间，她去过路晚霞在北京顺义的工作室。当时宝儿已有4岁多，仍要被小王阿姨抱来抱去地哄睡觉。
交谈之下，乐有薇得知小王阿姨的网名“粉兔子”有个典故——路晚霞工作室墙上挂了一幅儿童画，署名是“靳欢颜，4岁画”。众人都夸宝儿有天赋，4岁就这么会画画，长大要当画家，宝儿指着画上的小动物说，小白兔是她自己，粉兔子是小王阿姨。
小王阿姨用孩子的童言稚语当昵称，一定和宝儿的感情很深，乐有薇问：“什么样的粉兔子？”
许黎莉说：“迪士尼那个班尼兔。”
PinkBunny是迪士尼经典动物形象，许黎莉一说，乐有薇就有印象。余芳搜出班尼兔儿童保温杯的图片给她看：“就是它，我们卢小姐去年买了一批捐给山区小朋友。”
回家路上，乐有薇又发现有辆车跟着她。等待绿灯转红时，她摇下车窗，远远地比个中指。
郑好在天空艺术空间见过唐莎，得知唐莎在跟人学展陈，这自然是增加和叶之南接触的手段，乐有薇搞不懂她还盯着自己干吗。
苏远又打来电话：“忙完了，见个面？”
乐有薇推掉了，姚佳宁为她整理了公司和行业内重点司法拍卖视频，她回家边健身边看，想长点肌肉。
入睡前，秦杉发来信息：“小薇最近会来美国吗？江爷爷有件私藏品，至交好友才给看，你有空来看吧。”
乐有薇问：“我也能看到吗？”
秦杉帮江天谈下客户，连江爷爷都刮目相看，问他要什么奖励，他提出要求，想让乐有薇看看那件私藏品，江爷爷答应了。乐有薇大惊：“江天谈不下的客户，你搞定了？”
秦杉得意地说：“我本来没觉得多了不起，但你和江爷爷的反应一样，所以可能我是有点厉害，虽然我到现在也还稀里糊涂。”
乐有薇也糊涂了：“客户是女人吗？”
秦杉说：“一对情侣，英国人。”
乐有薇问：“私藏品是什么？”
秦杉回道：“江天说要给你惊喜。”
乐有薇和两个客户约好了次日见面，订了后天飞纽约的机票，她想看完私藏品，就去趟奥兰多那座城堡。
距离起飞时间太近，乐有薇没搜到特价机票，之前攒的积分所剩无几，她在公务舱和经济舱之间纠结了一下，选了经济舱。积蓄是棺材本，尽量不动，天颜大厦拍卖会的酬劳还没发下来，钱得省着花。
秦杉接机，乐有薇困得东倒西歪，他问：“没睡好吗？”
乐有薇腰酸背疼，脖子也不舒服，边走边活动脖子：“不好睡，我去酒店补一觉，醒了再找你。”
秦杉愣了一下，明白了：“回国的机票我来买。”
这人7岁起就没再和父亲一起生活，外公外婆都是清贫的学者，且已退休多年，他能有多少钱？乐有薇嗔怪：“你的钱不是钱？我睡一觉就恢复了。”
秦杉坚持：“是我让你来的，我考虑不周。”
乐有薇摇头：“不完全冲着你，我还想再找找路老师。”
上周，今生珠宝广告片发布，最长的那个版本，江天听从广告公司建议，将做成微电影形式，不日上线。
微电影剪出粗版，乐有薇看了一遍，在结尾处，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署名为创意人。
江天请的新作曲家目前刚出完小样，不如路晚霞作品给他的感觉好，但在目前已是最优选择，方瑶劝过他，完美是没有尽头的。
微电影还在做后期工作，暂时上不了线，江天言语有憾，乐有薇想再去拜访路晚霞。
在江爷爷亚洲收藏楼的私藏室，乐有薇见到了司清德的作品《寒梅舞鹤图》，它是立轴绢本，尺幅不小，长有两米多，宽也有将近一米，画面主体是一棵照水梅，其下是雪地里的几丛荻草，茎叶干枯，一只丹顶鹤在以喙疏羽，她问秦杉：“很像江家林河边那棵梅花，是同一个品种吗？”
河两岸的梅树株形各异，其中有一棵与众不同，枝姿呈伞状，枝干繁茂，很是特别，乐有薇当时问：“长得像垂柳，也是梅花吗？”
秦杉说：“梅花里边的残雪照水型。”
司清德工书法，长绘画，可惜流传下来的作品不多，大多数被国内外著名博物馆收藏。他绘制的这件《寒梅舞鹤图》是立轴绢本，尺幅不小，长有两米多，宽也有将近一米，是江爷爷的父亲年轻时从一位日裔藏家处购得，作为儿子12岁的生日礼物，还特意在河边种下了那棵照水梅。
江爷爷少小离家，带走的行李不多，其中就有《寒梅舞鹤图》，是以极为爱重，至交好友才能得见。
乐有薇自语：“没想到司清德有花鸟图传世，古代书画爱好者都得疯了。”
乐有薇对古代书画鉴定是门外汉，但江知行是大收藏家，这件作品是伪作的可能性很小，况且卷末有题跋，落款是月山道人，还钤有好几方印，其中一方是沐氏珍玩，也证明它的贵重。
黔国公沐氏家族镇守云南长达280余年，富可敌国，府中藏有天下珍奇，书画名作上多钤有“沐氏珍玩”等印鉴，后流入民间，部分被各地博物馆所藏，皆是镇馆级别。秦杉说：“江爷爷说，就是《鹿鼎记》里那个云南沐王府。”
乐有薇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司清德？”
慈善拍卖晚会后，严老太等人回到江家林，有天秦杉在袁婶家吃饭，听到她们商量给卢玮和乐有薇回礼。梅子建议找卢玮的剧照为蓝本绣一件，秦杉问：“给小薇的呢？”
严老太回答：“郑好有次说她喜欢司清德的《春雪松柏图》。”
江天无法理解乐有薇的激动：“爷爷都说了，一件不出，这件更没可能，你还不死心啊？”
司清德花鸟图很珍稀，有幸看到，便是分了一杯羹，乐有薇说：“大饱眼福还不够吗？”
秦杉对江天说：“就像人类发现了一种新的星辰，谁不想多了解一些？”
不能因它获利，就不能为之欢呼吗？人类不会觊觎星光，它存在，就是神迹。乐有薇笑道：“小杉的口才越来越好啦，你帮他什么忙了？”
江天拿出一条琉璃玫瑰项链，款式很古典，花蕊是一颗精致的红琉璃，让乐有薇想到西洋油画里肤白肉软的贵妇。她们佩戴的，常常是这样华美繁复的饰物。
琉璃和瓷器一样，烧制时会自然生成变幻莫测的色彩，乐有薇把它戴在手背上，迎光细看。
玫瑰的红层次很丰富，从不同角度折射出深深浅浅的光，琉璃内部的小气泡像一个人的满腹心事。它们都是原料在锻造过程中形成的，仿佛能呼吸。
乐有薇涂了十指蔻丹，红琉璃在她指间宝光流动，秦杉口干舌燥，脑中闪过无数绮念，耳朵红了。
这条琉璃玫瑰项链的原主人是一个英国男孩，他的祖先克里安是一位首饰匠人，经营家族传下来的小作坊。他把琉璃煅烧焗制工艺和珠宝定制结合起来，受到贵妇们的追捧。
伯爵夫人钟爱玫瑰，伯爵找克里安定制项链，想送给夫人当礼物：“她很神往王尔德童话《夜莺与玫瑰》里的那朵玫瑰，就要那样的。”
其实那是个讽意多过伤感的故事，说是有个年轻人找不到最美的红玫瑰送给心上人，在花园里哭泣。夜莺目睹了他的痛苦和心碎，深深感动，不惜顶着一根刺，唱了整整一夜，流尽鲜血，染红了一朵玫瑰。
年轻人拿着红玫瑰，邀请心上人跳舞，心上人却拒绝了，只因有钱人送了她珍贵的珠宝，珠宝比花值钱。年轻人愤怒地把玫瑰扔到大街上，玫瑰落入阴沟里，被一辆马车碾过。
克里安绘出项链的样式图，伯爵夫人很喜欢。可是当他交出第一件成品后，伯爵夫人却说玫瑰的红不是她心目中的红色，她想要书里提到的：“玫瑰刺着了夜莺的心脏，她歌唱着由死亡完成的爱情，最后这朵非凡的玫瑰变成了深红色，就像东方天际的红霞，花瓣的外环是深红色的，花心更红得好似一块红宝石。”
克里安反复烧制，却一再被伯爵夫人遗憾地放回托盘。她要的是一朵至美至纯的玫瑰，它的红色，要像献祭般热烈而凄美。
一场疟疾夺去了伯爵夫人的生命，弥留之际她还在问：“我的礼物好了吗？”
伯爵很生气，下令处死克里安，送他去天堂继续烧制，了却夫人心愿。克里安逃了，为免追杀，他改了名字，辗转各地。直到伯爵死去，他才过上安生日子，娶妻生子，从事平凡工作。
烧制琉璃很伤眼睛，不到50岁，克里安几乎快看不见了。他坐在自家小花园里，看到天边落日熔金，渐渐转为红黑色，渐渐沉落，想起这一生的苍凉，决心再试一次。
成品出来，妻女哭了。克里安不知道它是不是能让伯爵夫人满意的红，但在妻女看来，它足够的美。
克里安去世，这件琉璃玫瑰项链传给了女儿，女儿传给了儿子，一代代传承下来。城市举办艺术品展览会，男孩把它拿出来。人人都惊呼太美了，但他们追捧的是钻石、鸽血红、祖母绿等天然宝石，而不是琉璃。
男孩和女朋友不服气，把项链送到古董店寄售。项链的美再一次让人为之称道，但依然没能获得跟它匹配的身价。萝卜雕出花儿来，也只是萝卜，肯为工艺之美花大价钱的人太少了。
古董店给的收购价对琉璃而言不低，可它承载了祖辈毕生的心血，男孩不信它得不到更好的待遇。
然而，时代变了，琉璃工序复杂，烧制繁难，成本高，但卖不上价，市场没落了。小情侣一次次碰壁，在一家时尚买手店，江天和方瑶遇上了他们。
江天看得出这件琉璃玫瑰的好，它异常精美，不亚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收藏品。他的出价比之前任何一家都高，但钱不是男孩最看重的，他认为它应该有真正的价值。
江天自认为很有诚意，男孩仍无动于衷：“你们中国也有琉璃吗？”
方瑶说：“当然有，我们至少在唐朝就有琉璃了。”
大唐高僧玄奘翻译的佛法里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这句话在中国流传很广，方母有不少信佛的朋友，方瑶听她们提过，但对着男孩茫然的蓝眼睛，她和江天翻译不过去。
江天把小情侣请到主牌Dobel总部，合同条款其清如水，谈判专家循循善诱，但他们仍不肯签字。
江天舍不得这东西，设家宴款待，搬出爷爷想办法。江爷爷学识渊博，可惜英国情侣对东方文化知之甚少，男孩说：“我只看过你们的神话故事。”
秦杉一直默默听着，忽然冒出一句：“那你知道《西游记》吗，那只神通广大的猴子。”
男孩哇哦一声：“非常喜欢！”
女孩说：“噢我爱他！”
秦杉又问：“那你们知道他有个师弟叫沙僧吗？”
男孩笑道：“话最少的那个，像你一样。”
外国人阅读的中国名著多是粗浅的缩略版，很多地方都被翻译一笔带过。
于是秦杉跟他们讲，沙僧是玉皇大帝跟前的人，因为失手打破一只琉璃盏，被贬下天庭，每七天承受一次飞剑穿胸之苦。
一个在中国家喻户晓，在世界范围内同样知名的神话故事，让小情侣相信，既然连玉帝都认为琉璃是很珍贵的东西，那么这几个中国人表现出来的欣赏，应该是真的。秦杉慢慢讲：“在我们中国，有个词叫流离，跟琉璃是一样的发音。”
再有文化差异，中西方也总有些东西是共通的。一件琉璃，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辛苦遭逢，流离失所，英国情侣祖辈的那位工匠如此，中国神话里的沙僧也如此，连他落难栖身的那条河，都被叫作流沙河，飞沙一样仓皇流逝，不可安身。
先前，江天想买下这条项链，推出复刻版，并承诺以那位工匠的名字命名，男孩也很心动，但商人天然就让人起疑，再情真意切，都像是谈判技巧。
祖辈曾经得到过伯爵的赏识，却又如何？他的遭遇提醒后人，对你笑脸相迎的人，也可能露出狰狞面目。
男孩并不是非卖这件东西不可，他到处问询，更像是替祖辈抱不平。
到了此时，他被沙僧的故事打动了，或者说，他被秦杉搞定了：“我跟你们合作。”
寡言少语的人，把事情谈成了。江天拍着秦杉的肩：“这家伙有时候挺神的。”
越巧舌如簧，越居心叵测，但秦杉不一样，他有双真诚的眼睛，让人们愿意相信，他是可信的。秦杉在边上傻笑，显然仍不明白他也能谈成业务。乐有薇揉一揉他的头：“我去乾坤四海问一问，你是历代驰名第一妖。”
这句话出自《西游记》，秦杉乐得要翻筋斗：“哪有孙悟空那么帅。”
两人在对听不懂的暗号，江天哼一声，乐有薇问：“复刻版是下一季的主打品吗？”
琉璃制品在欧美市场式微，更不用说在国内，江天计划推出两个版本，红琉璃和红宝石各出一款，价位不同，琉璃款以工匠之名命名，克里安。
技艺如同双刃剑，能成就你，也能毁灭你，克里安的经历很残忍，但他启迪了方瑶。她打算去搜罗欧美首饰，回国做个专场。
午饭后，秦杉去工作，乐有薇对江天说：“你没和你女朋友说小杉父母的事吧？”
江天说：“他母亲去世的事？没说，我也是和你很熟了才说的。”
江天从乐有薇这里才得知吴晓芸是秦杉后妈，吃惊地问：“就是我们在逸庭轩见到的那个？看着不好对付。”
江天答应不对方瑶说起秦家的事，但乐有薇知道这事藏不了多久。下次再开拍卖会，小秦会去看她，老秦会去看小秦，依然会让人浮想联翩。
如果秦望想把秦杉培养成接班人，吴晓芸为了儿子秦峥，和秦杉必有一争。江天拍胸脯：“我给他出谋划策，我公司的律师也都很强悍。”
只要方瑶不去找吴晓芸挑事，乐有薇自信能想出解决之道。江天提醒她，秦杉的生日快到了，记得送礼物。乐有薇问：“哪天？”
江天说：“下周一。”
乐有薇庆幸自己毫不迟疑就来美国了，司清德的作品《寒梅舞鹤图》让她惊喜，她也想给秦杉弄点惊喜：“我还想再去找路晚霞，得准备礼物，这次你带路，去个你喜欢的店！”
秦杉带乐有薇去他新发掘的古董集市。分别以来，他在工作之余学习拍卖知识，有时会开着车去外面转转。
欧美的古董店铺和摊位不像国内，对他们来说，一两百年内的东西都能称之为古董。还有些几十年的旧物被称为“vintage”，不怎么值钱，但时常能看到漂亮工艺，或是趣味之作。
一条街逛到一半，秦杉看时间，有家店下午三点才开门，溜达过去刚刚好。他说那家好像有好东西，但他眼力没练出来，谦虚地说：“连我都觉得是好东西，那可能就是了。”
乐有薇笑他：“有一种外行，看什么都是古董。”
贝斯特自打开张，经常有人捧来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宝贝，里三层外三层地扒拉开来，就是个破烂的木枕头。平凡人家的日用品，再放上几百年也无甚价值。
乐有薇刚到贝斯特上班时，被人拉去看一口明代的大缸，那一带挖掘过明代的器物。
在货主的爷爷的父亲住过的老屋里，货主扒开厚厚几层稻草，乐有薇看到大缸，她拿根小木棍敲敲缸壁，货主心疼得一把抱住大缸，像抱着他90岁高龄颤巍巍的爷爷：“小姐，你轻点。”
乐有薇诈出了货主的实话，他编了故事，大缸不是祖传之物，是他收旧货收回来的，但这缸年份好，正品，明代特征明显，保老保真，支持鉴定。
秦杉听入迷了：“还是假话？”
乐有薇笑答：“是真话。”
那口大缸确实是明代货，但它是和尚坐化之后用的，等于是瓷棺材，除非碰到有钱的信徒，不然谁都嫌晦气。找不着下家，货主花钱收回来，砸在手上了。
秦杉问：“那他拿那缸怎么办？”
乐有薇说：“养荷花。”
秦杉爱听，乐有薇就又给他讲了几段经历，她从业至今，这类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那家“有好东西”的店名叫“伊邪那岐”，门前的招财猫风铃叮当响，推开门，一只胖橘猫窜过，乐有薇和猫打招呼：“Hi,tiger.”
店主笑，他的猫有名字，叫菊水。乐有薇听不太懂日本人讲英文，两人用翻译软件沟通，乐有薇看到“菊水”两字，问：“那个作战代号？”
郑爸爸酷爱看谍战剧和抗战剧，它们几乎是乐有薇和郑好成长的背景声。
菊水是日军对冲绳海域的同盟国发动攻击的作战代号，店主见她有所了解，拉着她大侃世界军事。
乐有薇粗粗一看，店内并无太稀奇的东西，秦杉也没对哪件物品有特别的兴趣，他当成古董的“好东西”是工艺品，乐有薇想买件合乎他心意的礼物，犯了难。
自己以为的好东西只是一般东西，秦杉怏怏地去跟橘猫玩，店主错愕：“菊水不理生人。”
乐有薇说：“他俩是一伙的。”
秦杉和橘猫玩得起劲：“我家也有猫，它叫妙妙。”
乐有薇问：“妙妙，是个小母猫？”
秦杉给乐有薇和店主看妙妙的视频，是个憨态可掬的短毛猫，快5岁了，养在他外公外婆家里。乐有薇揪揪他耳朵：“猫随主人，憨憨傻傻很黏人。”
店里的书堆天落地，大多是世界军事史，乐有薇知道得少，但扮成热切的听众，店主很受用。
在美国，少有顾客跟店主聊二战，但中国人对那段历史铭心刻骨，连乐有薇都能记得他们那几个将军和少佐的名字。到现在，她相信郑爸爸说的：“抗战剧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帮我们记得。”
乐有薇买下一只古董八音盒，它的主体是铜制，很有分量。拧动发条，旋律响起，小鸟扑闪着翅膀，一朵水晶做成的花瓣摇动着。店主特地关了灯，点亮蜡烛让两人看效果：“是不是很浪漫？”
乐有薇很喜爱八音盒，秦杉懊恼，要是他比乐有薇先看到，就能买下来送她了：“这首曲子很耳熟，是什么？”
乐有薇答道：“Somewheremylove，《日瓦戈医生》的插曲，我有次在飞机上看过电影。”
苏远是医学博士后，乐有薇对医生好像真有额外的兴趣，秦杉正失落，下一秒，乐有薇就把他救活了，她在问店主：“有礼盒吗？我要送人。”
秦杉立刻高兴了：“送路老师的吗？”
乐有薇和店主混熟了，店主打开角落里的一扇柜子：“都是别人寄卖的，喜欢哪件，给你特价。”
柜子里大多数东西都平平无奇，要么是二手奢侈品，要么是工艺品。乐有薇拿起一只紫铜鎏金银壶端详，秦杉看上了旁边的鎏金舞马衔杯银壶，一问价格，当场就要买。
乐有薇要去付账，秦杉拦着没让，这是他外公会喜欢的物件，他自己买。
乐有薇夸他眼光好，这只银壶的原件是盛唐银器，器腹两面均锤出舞马衔杯纹，马颈系飘带，昂首扬尾，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是从不出境展出的国宝级文物之一。
秦杉问：“为什么要叫舞马，它会跳舞吗？”
舞马一种经过专门训练，会进行杂技演出的马。每逢唐玄宗生日，宫里都会举行宴会和乐舞表演，他手下的梨园会选出年少俊美的乐工，为舞马表演时伴奏乐曲《倾杯乐》等。
舞马随着旋律节拍起舞，气氛达到最**时，它会用嘴衔起装满酒的酒杯，递到唐玄宗手中，为唐玄宗祝贺生日。
秦杉很难想出那场面，乐有薇说：“它能当国宝，不光是艺术价值，还有文史价值。”
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出逃，宫廷舞马散落民间，其中一些被安禄山部下得到。一日军中有宴乐，舞马闻歌起舞，士兵误以为是妖马，将舞马活活抽死。
历史变迁，舞马技艺逐渐失传，仅以文字形式流传于世。1970年，此壶在陕西西安南郊何家村出土，是20世纪唐代考古最重要的发现之一，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证明舞马衔杯祝寿的实物资料。
乐有薇赞叹银壶造型和工艺俱佳，秦杉买下银壶，开开心心地拍照给外公外婆看。
乐有薇仍没想出送秦杉的生日礼物，苦恼不已，秦杉却以为她心情不佳，送她回酒店的路上说：“明天我抓紧工作，下午来接你，想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上午，乐有薇翻出司法拍卖案例学习。脑膜瘤仍有残留物，但伽马刀属于精确放疗，如果运气够好，再活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二十年或许是行大运，所以活着的每一天她都不想再浪费。
下午，秦杉准时带乐有薇去纽约北郊的远山寺，往来大多是佛教徒，两人顺着青石小路而上，很快到了主殿大佛殿。
远山寺是盛唐风格建筑，大佛殿正中供奉的是释迦牟尼坐像，周围被莲花看台上的万尊小佛环绕。秦杉讲解这尊木雕佛像是按唐代禅宗雕塑为蓝本，用香樟木雕刻而成，两人一边轻声交谈，一边逛去。
1967年，一对华人居士夫妇发愿筹建远山寺。九年后，大佛殿落成，远山寺开山，之后经过数年筹款营建，形成今日的模样。
出了大佛殿，即是观音殿，菩萨法相庄严。乐有薇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既然菩萨这样美，拜一拜又何妨呢。
秦杉学着乐有薇的样子，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脑中晃过供奉于善思堂的自在观音像。那天在“传灯者”拍卖会上，他为观音而去，却为身边人魂不守舍。
乐有薇走走看看，天热，她只穿了小背心和牛仔裤，胸脯挺实，臀部紧翘，秦杉步伐放慢。少年时他和江天看武侠小说，那里边形容女性身材很爱用一个词：浑圆。当时他不解其中意，此刻方知这个词是巧夺天工的妙绝，看到了就想犯浑，他得离小薇远点。
寺院花木高壮繁茂，松柏树林浓密，乐有薇抬头，望见药师殿。秦杉在一旁说：“上次你做完胆结石手术，就想带你来这里，没来得及。”
乐有薇仿佛置身于雨后清晨的玫瑰园，她快步前行，回头看，白色扶桑花蹭到秦杉头顶，他伸手拂过花枝，像个还在大学校园读书的少年，安静良善。
那日在善思堂，他从天而降，那时她就在想，自己和他是多么不一样。
药师殿供奉着东方三圣：药师佛、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殿中莲花座上是药师佛，他能使众生离苦得乐，解除病痛和灾害，又称消灾延寿药师佛，大殿两边的十二尊塑像是药师佛的弟子，按十二时辰排序。
寺内提供免费的礼佛用香，秦杉便只带了鲜花和水果，呈供于佛前。乐有薇去看两旁的楹联：“三藐三菩提七千眷属难道修持上中下，一心一世界十二药叉分明佑护你我他。”她戴上墨镜，遮住泪眼，对秦杉说：“我去趟卫生间，顺便取点香来。”
乐有薇去卫生间洗把脸，独自走过铺着石子的小径。蟋蟀在草丛里鸣叫，两旁是高大的树木，还有一座楼阁。她走近，楼阁是用杉木搭成的，底部用青石垫高，台阶被雨水泡出了苔藓。
登上楼阁，乐有薇眺望远处的山，近前的花，揣想在此处看花听雨别有风味。8月7日是秦杉生日，她想出要送他的礼物了。
乐有薇取了香，举着一大捧回去，看到秦杉在向僧人请教如何祈福，然后他在药师佛面前跪下去。
乐有薇点燃檀香，模糊的烟雾里，秦杉起身，供了一盏长明灯。菩萨低眉，微笑看他。
乐有薇走过去，秦杉只供了一盏灯，红纸上写着她的名字，她问：“为什么不给自己供？”
认识乐有薇，就已被神佛护佑了，秦杉说：“不能贪心。”
乐有薇又问：“你对菩萨说什么了？”
秦杉注视着药师佛：“希望乐有薇吉祥如意，无病无灾。”还有一句话，他在心里悄悄说了——以后多做善事，功德回向乐有薇。
乐有薇的心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缝，尽管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条命哪天会被收走。
每到一座城市，除了博物馆艺术馆，乐有薇还喜欢逛寺院和教堂，她喜欢建筑物，郑好问过：“不拜吗？”
佛说，远离颠倒梦想。但人们仍然在求名求财，求个肉身不灭，流芳百世。乐有薇不拜，她说她只跪双亲和黄金，刚才上香，她只是应个景，但在这一刻，她明白自己真的被保佑了。
秦杉问：“小薇也供灯吗？”
乐有薇板起脸：“不供。小杉，你不要把情感都放在一个人身上，有没有我，你都要活得很好。”
秦杉抓抓头，乐有薇再忙碌，也把亲朋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对她的团队成员都抱着责任感，对他也是，无论何时，都很包容他，温柔待他，他说：“那我再多供几盏吧，外公外婆、江爷爷、江天，还有郑好和叶先生。”
秦杉扳着手指算，他大学时尊敬的师长和合拍的同学，以及江家林的村人：“对了，郑好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乐有薇鼻子发酸，对叶之南，她总得把心硬起来，但对秦杉，她却止不住心软，说：“不用了，我上过香了，祝所有我们关心的人都健康快乐。”
乐有薇露出笑容，声音甜得像蜜糖，秦杉高兴起来：“逛完我们在寺里吃斋饭吧。”
去听晚课的路上，不断有僧人和秦杉打招呼，乐有薇这才得知，秦杉大学一年级时，由他的导师带队，对寺中建筑进行修补，所以对这里异常熟稔。
秦杉自称当时什么也不会，就负责扛仪器，给检测佛塔塔身斜度的导师扶杆子，僧人们送来红糖冰粉消暑，他回味无穷：“放了葡萄干和白芝麻，很好吃。”
乐有薇喜欢那座楼阁，秦杉端着斋饭上楼，建设者当初栽种花木，就考虑过几十年上百年后的情形，楼阁的作用即是为了观赏四季植物。
在楼阁上，两人吃饭喝汤，说些闲适的话。等到寺院点起了灯，再慢慢往外走。乐有薇被寺中的一对宫灯吸引，远远望去如同星芒散天，珠光洒海。
走到近前，乐有薇仰头细看，它是鎏金器物，掐丝珐琅工艺，用金色云朵和流苏烘托，典雅又华贵，具有清代珐琅工艺鼎盛时期的气度。秦杉说是信徒赠予的工艺品，但在他眼里比一般宫灯更华丽，乐有薇解释这是鎏金的魅力。
乐有薇在草地上坐看宫灯，遥想古代的上元灯节，灯市千光照，花焰万枝开，她真想回去看看千家万户张灯结彩的景象。
鎏金器的灿丽感比黄金更添一层厚重，一阵风起，树叶哗啦响，灯光落下碎影，像远在彼岸的家。乐有薇看了多久，秦杉就陪她坐了多久，直到她按着他的肩膀起身：“走吧。”
8月6号清晨，秦杉在酒店接到乐有薇，同往奥兰多。他初步完成了艺术馆的总平面图设计，江爷爷将会在8号组织第一次讨论会。
江爷爷的助理艾文托这些天在招聘人员，为秦杉成立跑外事的团队，8号带上项目经理和工程协理等人参与会议，秦杉只能和乐有薇在奥兰多待上两天。
飞机上，乐有薇睡着了，秦杉偷她的钱包，找到证件。乐有薇的身份证是大学时办的，秦杉看着照片笑，乐有薇抿着嘴的样子真可爱，真想认识那时候的她。再看她的生日，11月17号，好记。
秦杉拍下各种证件号，一下飞机就买了从奥兰多飞回云州的头等舱机票，乐有薇发觉了，拧他胳膊：“我都买好特价机票了，退不掉。”
秦杉不为所动：“你回去能睡得好些。”
时间太赶，两人没去迪士尼乐园，租了一辆车去城堡。乐有薇买了一只班尼兔玩偶，外加一罐面霜，想送给粉兔子当礼物，但粉兔子很歉意地发来信息，几天前，屋顶来了一窝浣熊，今天闹疯了，她临时出门请专业赶浣熊的公司，晚一点才能到家。
秦杉让乐有薇转告粉兔子，放几天重金属音乐试试：“电钻特效那种。”
秦杉中学时，家里也被浣熊入侵，他起先认为小家伙们很好玩，但浣熊一家子太能折腾了，在屋顶地板开洞，咬坏家具，挖坑掘土掀草皮，无恶不作。
再一问邻居，浣熊是狂犬病毒的携带者，身上的寄生虫也多，只能弄走。
外公外婆使出十八般武器，诸如辣椒粉、牛至叶粉、土狼尿……最后还是噪声管用，浣熊妈妈忍无可忍，带着几只宝宝搬家了。
粉兔子大喜：“那我马上回来，最怕跟外国人打交道了，比画半天还说不清楚。”
乐有薇和秦杉到了城堡，粉兔子还没回。乐有薇只见过卡通形象的浣熊，城堡外面，秦杉和她绕来绕去找浣熊，它们似乎藏在通风管道里，太高了，看不见。乐有薇想找棵好爬的树，看到一棵乌桕树，惊讶地道：“树根都热得冒烟了！”
这棵乌桕树是斜着生长的，秦杉蹲下身查看，它表面没有洞孔，但往外散发着一团团烟雾，他说：“内部在闷烧，得锯掉。”
粉兔子说家里没有电锯，只有菜刀，秦杉说：“菜刀也行，让她快点回来。”
乐有薇见他脸色严峻：“马上会被烧倒吗？”
秦杉抬头看城堡，不能让树倒塌，砸到里面的路晚霞，砸坏这美丽的建筑。
等了半个多小时，粉兔子跳下车，飞跑过来，乐有薇说：“他说可能是被白蚁蛀空了，我们得紧急砍掉。”
粉兔子回屋，抓出两把菜刀，递给秦杉一把：“辛苦你了。”
秦杉和粉兔子挥刀砍树，汗滴如雨，乐有薇关注树干的倒向，三人嘻嘻哈哈地干着活。秦杉像是回到江家林那个雨后清晨，泡桐树干被锯掉时，树叶纷飞似蝶舞。
树快被砍倒，乐有薇跑去托着树梢，小心地把它放倒，欢快地说：“鲁提辖倒拔垂杨柳喽。”
秦杉笑了半天，跟乐有薇在一起永远是热闹的夏天。乐有薇折回来看，根部被白蚁掏空了，树干内部是豆腐渣似的木屑，粉兔子说脸上直发麻，乐有薇问：“为什么会冒烟？”
奥兰多雨水少，秦杉问：“前段下过雨吗？”
粉兔子说：“今年邪门，下了几场，今天早上还下过。”
雨落下来，被蛀空的木屑在里头腐烂，产生了沼气，再加上持续高温，导致自燃冒烟，粉兔子抹把汗：“我和路姐被你们救了一命，搞不好就被砸到了。”
三个人合作，把乌桕树扛到角落。乐有薇送上给粉兔子和路晚霞的礼物，粉兔子看到班尼兔，面露悲伤，轻声说：“谢谢你。”再看八音盒，“我刚拿菜刀时，路姐刚醒，我说你们又来了，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粉兔子把礼物捧回屋，隔了片刻，她出来：“路姐说，谢谢你们，但她精神涣散，作不了曲。”
乐有薇再次吃了闭门羹：“没事，就当来看看你。”
粉兔子看看那棵乌桕树：“我过意不去。”
秦杉说：“等下就让人弄走吧。”
粉兔子叹气：“等他们来找我吧，我英语不好。路姐一整天都不说两句话，我学英语又慢，自学太难了。”
乐有薇仰起脸，去看通风管道：“浣熊在那里吗？”
粉兔子点头：“对，早上晚上乱窜，吵得觉都睡不好，电钻声音真的有用吗？”
乐有薇要过粉兔子的手机，录了一段英语，保存在她手机里。假如噪声对浣熊无效，就把这段录音发给专业公司的人，他们就明白她的意图了。
粉兔子连声道谢，主动说她叫王春萍，27岁，她只比乐有薇大几个月，但坚持让乐有薇喊她姐。别人都叫她阿姨，小王阿姨，现在变成姐了，她心情好。
乐有薇说：“我英语很好，你以后再有什么事，随时找我，我录给你，你再发给别人。”
王春萍得给路晚霞做饭，乐有薇和秦杉道了别，秦杉很失望：“第二次来了，我还以为这次能见到路老师。”
第二次就和路晚霞的保姆拉近关系了，已然很有进展，但乐有薇顾虑重重：“路老师都说得那么明确了，我们再来找她，会不会是在打扰她？”
秦杉想了想：“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母亲去世以后，我说不出话，但对世界有感知，很明白不能一直那样。”
乐有薇有点发愁：“但她封闭了内心，谁也不见。”
秦杉停住脚步：“她是艺术家，精神领域很宽广，封闭不了全部，只是需要重新开启的契机。”
广告片男主角辛然在录制一档综艺节目，今生珠宝的微电影想同步上线，江天听到反馈，深感遗憾：“只能这样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以后再说吧。”
乐有薇说：“下次再拍广告，就再来。”
湖边有棵巨大的枫杨树，乐有薇和秦杉坐在阴凉处谈天，云海映在湖水里。黄昏时，烟霞如烈火，两人连连拍照，待到天黑透了，才去找餐厅吃晚饭。
楼上，王春萍拿着笤帚赶浣熊给乐有薇看，乐有薇不断回头看屋顶跑来闹去的浣熊，秦杉只顾看她。
很小的时候，秦杉很想要个妹妹，弟弟也行，那样他就能像个大猫，衔着弟弟妹妹到处玩。乐有薇说明天会给他惊喜，但她来到身旁，带来欢声笑语，就已是最大的惊喜。
乐有薇和秦杉约在次日凌晨四点半会合，秦杉不懂为什么要起这么早，但还是照办。
门口大巴开来，秦杉才知道，乐有薇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乘坐热气球看日出。他大喜过望，心如群鸟齐飞，哗啦啦。乐有薇塞给他一个面包，自己也叼一个：“生日快乐。”
两人上了大巴，秦杉靠着车窗睡着了，翘着唇，像个猫猫头。乐有薇揪起他两撮头毛，对准他拍了一张照片，坏笑着用软件添了两只猫耳朵，再打开手机通讯录，给他当头像。
集合地点到了，游客们闹闹喳喳，秦杉醒来，乐有薇说：“预订得晚了，没订到两个人的，我们只能和大部队挤一堆。”
秦杉觉得人多更好玩，和她一起登上16人位的热气球，飞越清晨刚刚苏醒的奥兰多。从高空俯瞰迪士尼世界、森林、湿地和湖泊，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壮观得像置身幻梦。全场欢腾，秦杉和乐有薇都在摄录，腾出一只手击掌。
飞行员升降了好几次，让游客观赏不同角度的风景，周围五颜六色的热气球都在升起缓降，笑闹声响成了一片。
日光穿过云层，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乐有薇自拍，秦杉凑过去，日出时分最美的一刻，手机里留下两张甜蜜笑脸。
飞行员的技术很好，乐有薇放松得像飘浮在白云上，专心拍摄湖水上的波光。秦杉看看她，又看看天空，这是母亲去世后，他过得最快乐的生日。
完美的飞行结束，游客们享受到香槟和烤面包，还获得了飞行证书和纪念照片。乐有薇把赠送的明信片填给陶妈妈，秦杉则寄给自己，填的是他位于休斯敦的家庭住址：“25岁第一天，小薇在身边。”
乐有薇接连发了几组视频给郑好，郑好赞叹风景好，还说这样的时候应该是两人相拥看日出。乐有薇说眼睛看不过来，且忙着拍照录视频：“还有两个肉嘟嘟的小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一会儿看景色，一会儿看他俩，笑得肚子疼。”
两个卷毛小朋友都可爱得像天使，视频里，秦杉抱起小男孩去够新生的太阳，它沉甸甸得像近在指间。郑好发来一行字：“真为他惋惜，如果他抱你，你不会推开吧，今天寿星最大。”
秦杉和外公外婆分享视频，兴奋地讲着这是哪里哪里，乐有薇回道：“幼稚鬼玩得很高兴，大呼小叫的，想不到别的。”
郑好说：“风月无边岂可错过良机，他也太慢热了吧。”
乐有薇心想秦杉才不慢热，他比谁都直接，回复道：“慢热不好吗，其进锐者，其退速，想想江天。”
秦杉租了车，开往太空中心。车开到停车场，他扭头一看，乐有薇陷在副驾里睡得香喷喷。
天气热，乐有薇额角沁出汗珠，秦杉凑近，再凑近，连她脸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心动得不能自已。双唇几乎相接之际，乐有薇动了动，空气凝固了。
乐有薇歪着头接着睡，秦杉屏住呼吸，艰辛地把意识找回来，拉上遮阳帘。白得像香草冰激凌似的人，不能被晒化了。
乐有薇睡醒了，秦杉在画远山寺那对掐丝珐琅宫灯的内部结构图，他想做个去掉鎏金、镂雕和掐丝等工艺的简易版：“以后挂在你阳台上。小薇玩会儿手机，我先把这一块画完。”
秦杉低头继续画，漆黑的睫毛轻轻闪动，乐有薇静静地看他一阵：“这么复杂的灯也会啊？”
秦杉说：“这个结构不难，不懂的就让大东师傅教我。”他给乐有薇看细节图，“看这里，上沿饰镂空围栏一周，下束腰也镂空，类似家具里常见的涤环板。”
秦杉头顶有个旋儿，像清白无辜的眼睛，乐有薇对着它吹了口气，笑着离开。
蒲公英飞了起来，毛茸茸的。
秦杉静止几秒，乐有薇去换门票，她的脚步声很轻，气息也很轻，柔软得像白纱。
幼时住在休斯敦，一日一日都是晴好的天，秦杉最喜欢躺在草坪上玩电动飞机，母亲哼着歌，把窗帘都换成白纱。
母亲送给儿子最多的礼物是航模，她所在机构正在研发单人飞行器，阳光很香，白纱在微风里**漾，母亲说：“我们下周又要试验，带你去参观！”
那是记忆里最好的，最好的时光，跟现在一样。
在太空中心，乐有薇看到各种太空船及火箭展览场，目不暇接：“讲给我听。”
在火箭升空模拟室内，乐有薇也玩得大呼小叫的，秦杉说每当航空飞机发射升空前夕，会有几十万游客拥入，在附近露营，观看发射盛况。乐有薇神往不已：“以后我们也来看！”
真高兴和她是“我们”，还拥有“以后”，秦杉开心得要命：“当然要再来。”
乐有薇兴高采烈：“下次时间充裕就来度假！把春萍也喊来。”
王春萍陪伴路晚霞，受制于英语不灵光，深居简出，乐有薇猜她也会喜欢迪士尼。
在太空中心玩了一整天，两人去海边餐厅吃饭，乐有薇提前订了一只红丝绒蛋糕。等秦杉许完愿，她吃一大半，秦杉吃一小半。连日来勤奋地摄入热量，她胖了三斤，还得再吃些，达到她的理想体重。
吃完生日宴，两人在海边漫步，夜宽广极了，也亮极了，星子擎着灯。有个亚裔女人挽着丈夫，丈夫抱着女儿，女儿拿着气球，说说笑笑地走过。乐有薇看着他们，她从前气盛，说要扬名立万赚大钱，但如果能顺风顺水，平凡安宁过一生，就是福分。
秦杉回纽约的航班更早些，磨蹭到广播响起，该去安检了，乐有薇摸摸他胸前的圣克里斯多夫勋章：“下次见。”
真想听到她说明天见，秦杉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小薇，我这两天过得很开心。”
乐有薇说：“我也是。”
走出一段路，乐有薇回头看秦杉，他在过安检，忽然也回了头，远远地挥挥手。
回云州后，乐有薇洗浴换衣服，出门和郑好吃午饭。等待上菜时，乐有薇整理在美国的照片，郑好看到她偷拍的秦杉睡相，吱吱笑：“光添上猫耳朵哪够，我来加胡须。”
乐有薇抢过手机：“吃你的沙拉！”
郑好在减肥，愁眉苦脸地吃鸡胸肉，肉柴得像在吃碎纸。江天召唤乐有薇，他跟方瑶分手了，想找人说说话。
开车去今生珠宝旗舰店的路上，乐有薇发现自己好像又被人盯梢了，她把车开到辅路停下，尽管相隔还远，什么都拍不清，但她还是举起手机拍了一下。
江天准备了两扎橙汁，天颜集团拍卖会后，方瑶几次要求他喊来乐有薇，她觉得乐有薇得当面向她道歉。
乐有薇问：“是为了我在你爷爷家打她那一巴掌吗？好说，她向郑好道歉，我就向她道歉。她在大都会博物馆，对郑好夹枪带棒。”
江天恼道：“我最气她总跟你过不去，跟她谈分手了，她说分手就分手。”
江天气呼呼，乐有薇笑起来：“为我闹别扭不合算。”
上次方瑶主槌天颜拍卖会，江天又是送花篮又是开香槟的，全是被方瑶要求的，不然他就得每天接送方瑶上下班。两害相权，他选了个只用花钱的。
当时，方瑶担心乐有薇不去现场，让江天去请：“我们是一个大项目组的，她把天颜大厦拍出高价，我也完成任务的话，我们是双子星闪耀。”
江天明白自己被方瑶当成了打压乐有薇的工具，但那时他对方瑶食髓知味，忍了，但方瑶总想让乐有薇道歉，他不干。
乐有薇说：“整个贝斯特的人都传说我被高富帅男朋友江总甩了，她还不知足？”
江天托腮：“依我之见，你可以立刻从了秦，让整个贝斯特的人知道，是你甩了我。”
乐有薇笑笑，回到家，说起江天和方瑶分手，郑好恍然大悟：“我就说这几天在天空艺术空间，她又看我不顺眼呢，原来是在闹分手。”
乐有薇警惕：“她又挖苦你了吗？”
郑好忙道：“那倒没有，不过公司有个男的这几天老接送她上下班，长得一般，个子也不高，佳宁说他有女朋友。”
乐有薇一问，那人叫钟泽康，他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谈了多年恋爱，但公司新员工里只要有富家女，钟泽康就去追，不过没人中他的计，方瑶看着也不像。
郑好不解：“他女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这样都不分手？”
乐有薇说：“要分早分了。”
男人没有自知之明的很多，跟你在一起心有不甘，总想去攀附别人，攀不上就缩回来；女人怕孤单，宁可活成他人眼里的笑柄，仍能自我安慰：“她能干又怎样，还不是没人要，老娘可是有主儿的人。”
乐有薇倒时差，后半夜才睡着。她早出晚归，见完这个客户见那个，为年度秋拍揽业务，一直没跟叶之南见面。郑好参与江知行个人作品展筹备工作，倒是每天都能见着他。
歧园的史料馆有四个展厅，江知行个人作品展将占用其中一个展厅，叶之南带着策展组在天空艺术空间搭出相似的格局，进行预展，从搭景到展出作品的陈设，都亲自动手。
叶之南站在升降机里指挥摆放画作，他穿立领衬衫，站在光源下，像被打上了柔暗的滤镜，像个中世纪的贵族，郑好看得痴迷。
江爷爷的作品好归好，但郑好不明白叶之南为什么把它们看得那么重，对乐有薇说：“他说是共同探讨，但我觉得他是在手把手教我们。”
乐有薇不认为叶之南对江知行的作品过于偏爱，他是个做事情的人，想为当代艺术做点事。她说：“你没发现吗，师兄把工作重心转到天空艺术空间了。”
想念依然存在，但工作能填满一切。唐莎换了人跟踪，又被乐有薇发现了。这次她开足马力，猛然倒车，逼得跟踪者落荒而逃，但被她拍下数张较为清晰的照片，报了警。
唐莎怒骂跟踪者：“你不是专业的吗？不是让你别跟太近吗？”
跟踪者很委屈，那女人估计是亏心事做多了，很狡猾，会把人引到对她有利的地方，然后伺机观察，还轻蔑地调戏他。他认为乐有薇是存心激怒他，如果他胆敢有跟踪以外的动作，乐有薇就能把他揪住。
叶之南回国有时日了，但他和乐有薇似乎没见过面。唐莎狐疑，也许自己弄错人了，叶之南心里的人不是乐有薇，而是陈襄。
贝斯特的内线说，陈襄曾经是叶之南的未婚妻，有且仅有这一位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唐莎找人查过，陈襄住在加拿大维多利亚的一所教会里，她决定把主要精力放在那边。但乐有薇这里还得再跟一阵，越避嫌，可能心里越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