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狻猊耳错银香炉
3个月前 作者: 扣子
5月23日,乐有薇的“美人如玉——中国古代玉器杂项艺术珍品”拍卖会如期而至。出发去拍卖会场之前,她把沙漏摆在办公桌上,对自己说,你看,细沙滴得很慢,命运又没对你来个斩立决,慌什么。
郑好坐立不安,出去看现场,已经坐了七成多观众,她小跑回后台:“一直有人在入场,乐乐,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乐有薇的姓氏念作音乐的乐,但郑好从小就固执地喊她乐乐,快乐的乐。
医生说,情绪紧张可能会引起胆囊炎发作,从此每次乐有薇要搞点大动静,郑好就虎视眈眈,这次拍卖会也是,就算不给陈贝拉当托儿,她也会出席,她担心乐有薇怯场。
这么多年了,郑好对乐有薇总爱瞎操心。虽然她很清楚,乐有薇是竞技型选手,越是大事发挥越好。
中考高考时,乐有薇比任何一次模拟考试都考得好,拍卖会她更不会怯场,相反,她很兴奋。高朋满座,天下英豪都听我的,她喜欢拍卖场带给她的这种感觉。
其实,她怎么会不明白,一场拍卖会,真正的主角是全场最昂贵的宝物的拥有者。但人给予自己一点美好的错觉,容易体会到幸福。
开场前5分钟,郑好通报:“叶师兄竟然没来,堵车了吗?”
在郑好看来,夏至出师比乐有薇隆重——场地规格高出许多,一千人的大场子都被填满了,而且叶之南最重要的客户也都被请来了。当天退场时,名流们被围得水泄不通,无数人都在求合影。
乐有薇这次拍卖会,来的最有分量的大收藏家是刘亚成。郑好盯着入口,看得眼睛发疼,说不郁闷是假的。
叶之南没到,一堆人找刘亚成说话,他烦,坐去夏至身旁。夏至戴着耳机听音乐,刘亚成讨了个没趣,又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还有人找他合影,他都推了:“夏老师好静。”但转脸就拿起手机,点开各种拍品图片,找夏至问东问西。
临开场,刘亚成回到座位,他旁边的叶之南仍旧没来。乐有薇站在后台门口逗夏至,用眼神示意他坐过去,夏至果然不去,还坐直了身体,她笑起来,打电话让场内的陈贝拉帮忙。第一排中间的座位,空着太碍眼了。
下午四点整,乐有薇手执叶之南送的拍卖槌出场。董事长欧庆华赠刀,说她是刀马旦,色艺双绝,眼下,卖艺的时候到了。
近三百人的场子,几乎座无虚席。乐有薇平时致力于维系人脉,关键时刻显真章,贵宾区前两排名流云集,多是商界、收藏界和学术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江天携女助理在第三排落座,郑好坐在他们后排。但秦杉没来,江天明明说过他会到场。乐有薇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开口:“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欢迎参加贝斯特拍卖公司今天举行的‘美人如玉’中国古代玉器杂项艺术珍品拍卖会……”
白玉双鱼佩是重头戏,被安排在全场中后段。江天因此有了淡定的心情,欣赏乐有薇的一颦一笑。她穿了拍卖师制服,端庄大方,纤秾合度,业务能力更让江天刮目相看,报价速度和众人举牌速度不相上下,头脑迅速叠加运算价位,眼到口到,高效有序。
普通的古玉底价在几千块左右,江天看到,几次举牌即可成交,几千上万块就到手,可用“走量”来形容。
今生珠宝提供的几件玉器,都超出估价几倍被拍走,其中青玉麒麟被刘亚成以16万拍得,而当时江天在纽约一家古董店买到它,只花了五千美金。
相比玉器,杂项类拍品不多,但件件都是宝物。一尊清代的紫檀木雕彩绘弥勒佛掀起了竞拍热潮,举牌此起彼伏。
在预展上,这尊弥勒佛就被众人盯上了。有个中年男人找现场的姚佳宁预定,姚佳宁说这是杂项类的重点拍品,不能在预展上出售,男人不死心,找上乐有薇。
男人说自己和家人都不信佛,但一看到这尊弥勒佛就特别喜欢,他交了竞拍保证金,乐有薇给了他一张贵宾邀请函。
价格越来越高,乐有薇以为男人会放弃,但他杀到了最后,以58万拍得心头好。姚佳宁和团队成员坐在员工席最后一排,对乐有薇比画胜利手势,那天在预展现场,姚佳宁对男人说这叫佛缘到了,果然如此。
全场气氛被烘托得恰到好处,白玉双鱼佩登场了。郑好对江天晃了晃手牌,瞥见叶之南和一名黑衣女子并肩而来。女子架着墨镜,肤光胜雪,找了角落坐下,叶之南把留位牌交给保安。
女子刻意低调,仍难掩美人风采。郑好觉得她眼熟,多看了几眼,被叶之南发现,朝她轻轻颔首,她脸上顿时一热。
叶之南今天穿的是黑衬衫,没打领带。天气热,他解开最上面的扣子,郑好心驰神**,用余光看他。
叶之南偶尔跟身旁的女子低声笑语,白玉双鱼佩于他们像是无足轻重。刘亚成出于人情,举了三次牌,之后,几个竞争者都退出了,现场只剩郑好和江天在较量。
按事先约定,郑好会在最后一轮放弃举牌。乐有薇向身后的拍卖台退去,为落槌做准备:“100万第一次,100万第二次……”
第四排的中年商人突然举起手牌,直接喊:“120万。”
斜刺里杀出了程咬金,江天经过短暂犹豫,也举起手牌。乐有薇轻笑:“125万。”
近年来,白玉价格稳定,即使是帝王之物,100万也算高价,江天被迫多花了25万,颇觉不合算,但中年商人无视每次递增5万的规则,直接喊出了150万。
中年商人完全不是意向买家,打了乐有薇一个措手不及,她紧紧盯住江天,江天被迫再举牌,她嫣然道:“155万。”
中年商人再接再厉:“200万。”
江天皱眉,为了对秦杉尽义气,他在预算基础上多举了几次牌,远超白玉双鱼佩本身的价钱,还拍不拍?乐有薇一边盯着他,一边唱价:“200万第一次,200万第二次……”
乐有薇的语速放得很缓慢,江天紧抓着手牌,再举下去,溢价更高,这钱不如直接给秦杉,可它毕竟是秦母的旧物……他犹在盘算,乐有薇移开目光,笑望中年商人,喊足三次价,用叶之南送她的小木槌敲了下去,满怀诚意地对中年商人道:“恭喜您,也谢谢您。”
中年商人笑着看向黑衣女子。黑衣女子摘下墨镜,含情看他。场中**起来,这么普通的拍卖会,竟请得动大明星卢玮捧场?
乐有薇想起了中年商人是谁,光城集团的总裁沈志杰。比起照片中的他,真人多了几分锐利。她猜出两人的关系,笑问:“沈总拍下白玉双鱼佩,是要赠送给卢小姐吗?”
沈志杰笑道:“她的名字本身就是美玉。”
场子是自己主控,没谁规定只能做得中规中矩,乐有薇笑容朗朗:“美玉佳人,交相辉映。”
座中几人显然是卢玮方面安排的人,扛起专业设备一通猛拍。陈贝拉也连连拍照,第一时间就发到网上,并配了一行文字:幸福是击鼓传花。半小时后,她的关注者比之前多了两倍。
乐有薇意识到,她的师兄叶之南比她更为看重这场拍卖会。他动用私人关系,请到明星出席,是给她助威,让她在拍卖场的首秀阵仗更有影响力。她能预见到拍卖会结束后,她道谢,叶之南只会说:“我喜欢热闹,出师就该隆重点。”
乐有薇体会到师兄的用心,对他明媚一笑。灯光下,他笑望着她,她历来鲜衣怒马,难得看到她穿得素净,却别有风味。如她所愿,她终于当上拍卖师了。
手中激光笔一按,乐有薇介绍起接下来的拍品,是一件清代中期的白玉三阳开泰,秦杉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边。
江天投去抱歉一瞥,秦杉明白了,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黯然,乐有薇静了一静。
郑好回头,看到秦杉眼中怅惘,转身走了。江天急了,站起追出。乐有薇波澜不惊,言笑晏晏地讲解三阳开泰,刘亚成举了牌,几经争夺,被人以62万拍下。
白玉双鱼佩旁落了,但乐有薇情绪不乱,郑好踏实了。看江天追出去,她知道来人必是秦杉,干净颀长的少年模样,好像还有点腼腆,是乐有薇从小到大喜欢的类型。不过,还是叶之南赏心悦目,郑好便又偷偷看他,他的视线停在乐有薇脸上,充满赞许。
过去7年里,郑好屡次听到过两人的绯闻,但他们相处自然,又各自桃花不断,郑好认为绯闻纯属无稽之谈。
乐有薇为郑好制造过机会,但郑好自觉长得太平凡,从不敢向叶之南表白:“那些美人都搞不定,我怎么行?”
数年来,在叶之南身边走过的女人们,花自飘零水自流,乐有薇说:“美不是无往不利的。”
但事实经常是,人们肯为美好付出代价,比如沈志杰,花两百万拍下一件玉佩,只为博红颜一笑。
还没等拍卖会结束,郑好就看到娱乐新闻了:光城集团总裁沈志杰为卢玮拍下永乐帝后的信物白玉双鱼佩,恋情曝光。众多营销号一起发力,不到三分钟,新闻横扫网络。
卢玮真有这么红?自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大量娱乐新闻通稿四处开花,连“贝斯特春拍”“美女拍卖师”都有人在讨论。江天正安抚秦杉,女助理让他看网页,他傻眼了。
白玉双鱼佩已成恋情象征,找卢玮转让的可能性不大了,秦杉说:“我明早回江家林。”
江天没空再安慰秦杉,他雷厉风行地让女助理联络媒体。他要召开记者发布会,宣称原本视白玉双鱼佩为囊中之物,因感念沈志杰和卢玮的感情,选择成人之美。
帝王之物总能轻易吸引眼球,乐有薇炒热了白玉双鱼佩,卢玮借了她的东风,今生珠宝跟着蹭一波热度,江天认为这合情合理。
白玉三阳开泰落槌之际,凌云退场了。或许暗地里,乐有薇的确是叶之南的枕边人,所以叶之南请来明星朋友捧她的场。连三阳开泰都借到东风,落槌价是62万,高出凌云全场价格最高的玉跪人,且不说前面还有四件超过50万的杂项拍品,凌云待不下去。
拍下白玉双鱼佩,卢玮和沈志杰就携手退了场,利索地签合同付款。凌云在会场外面抽烟,一支烟燃到尽头,她把烟头往树干上一摁,树被烫得一哆嗦,她走了。
拍卖会结束,刘亚成来找叶之南,笑说幸亏自己对玉器没偏爱,不然就误了沈志杰的婚姻大事。他问:“有薇表现这么好,后悔没早点让她上场吧?”
叶之南说如今时机才正好,他对乐有薇和夏至的规划不一样。夏至正在退场,刘亚成向他望去,纳闷道:“不都是你徒弟吗?”
乐有薇被人围着,叶之南边走边跟刘亚成说,两个徒弟的特质不同。夏至平心持正,走学术派路线,对拍品钻研得深,上拍卖台等同于展示研究成果,他的专业度,会让听者自然就接受拍品的魅力,信服他所说的。
乐有薇底蕴不如夏至,得靠她的个人魅力助力。用时间磨砺她,让她多见见世相人心,练习跟人打交道的能力,再上拍卖台,就像个沙龙主人了,八面玲珑,宾客尽欢。
乐有薇这场拍卖会氛围节奏都把握得好,融洽祥和,刘亚成很认同:“她主攻玉器杂项,一般都是小场子。小场子,就得有个热乎劲儿。你藏了她几年,亏得她沉得住气,不找你闹。”
“还吃得了苦。”夏至天分高,其余弟子以乐有薇最勤勉,学东西很快,每日都有进益。叶之南笑着想,他是能早点放乐有薇上拍卖台,但他对她的期许不同,想要她一出场,就技惊四座。
乐有薇成功了,绝大多数拍品,都超过估价三成以上。刘亚成感叹:“聚焦长板,因材施教,好师父。”
叶之南轻笑一声。刘亚成挑了一下眉毛,先前他以为叶之南是在藏私,自己的女人就不放出来抛头露面了,免得被哪个大人物看上了,麻烦。谁料到他是在苦心栽培她,且毫不介意她成为交际花,文化人啊,玩得有情趣。
白玉双鱼佩的成交价远超估价,陈贝拉道谢,乐有薇才知道卢玮借它公开了恋情。她眉头蹙起,师兄好意为她助威,却让她没法对秦杉交差了。事已至此,该如何补救?正凝神,叶之南过来,问她为何不开心。乐有薇弯了弯唇角:“没拿到白手套。”
成交率达到100%才能拿到白手套,今天有几件珍品未能达到保留价,流拍了,但无伤大雅。顺利打响拍卖师第一枪,比白手套更重要,叶之南笑:“我当年第一场也没有。”
又有两个熟客来祝贺乐有薇,对叶之南夸他带出了好徒弟,乐有薇开着玩笑:“那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叶之南笑意更深,说为她准备的庆功宴定在明天,让她今晚跟他去看嘉德拍卖公司的当代书画专场。乐有薇急于找秦杉赔礼,谎称有个货主约她见面:“郑好,你跟师兄去吧。”
叶之南对郑好笑笑,郑好期期艾艾地跟他走了。7年了,她还是没准备好,在叶之南面前总是放不开。要是能喜欢别人就好了,但她努力过,死活不行。
乐有薇送走熟客们,娱记林飞一行围住了她。乔治伦作品《蒙马特女郎》自燃事件,公关团队负责人林飞是策划者,出来后他仍做明星经纪,当年配合他执行自燃任务的是歧园保安,给他当司机。
林飞工作室干得有声有色,可惜他昔日力捧的乔治伦女郎“谭三亿”没红起来。
比起谭三亿,卢玮是幸运的,她出道6年,拍了十来部影视剧,不算多红,但演女二号不成问题。今年年初,卢玮主演的一部小成本言情剧意外红了,她新换的宣传团队很得力,把她推上了炙手可热的程度。
一个上升期的女明星,忽然宣布恋情,令人探究。林飞找乐有薇打听:“她和沈志杰快结婚了吧?”
干媒体的都是妙笔生花,也能生事,乐有薇赴约。吃完饭,林飞借着酒意拍她的背:“用得着的地方,妹妹随时发话!”
这几个人,迟早用得着,乐有薇忍受着他们一口一个哥哥妹妹的称呼,只因这三个字:用得着。等他们上车走了,乐有薇给秦杉发信息:“秦先生,你在哪里?我想跟你见个面,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她想不出办法,但秦杉的出身想必挺好,是潜在大客户,哄着点总没错。
没想到,秦杉说他在派出所,乐有薇一惊:“出什么事了?”
秦杉说:“小事。”
乐有薇打去电话:“哪个派出所?定位发我,我过去。”
秦杉说不用她去,乐有薇说:“你把手机给警察。”
挂了电话,乐有薇拦车去派出所。刚进门,她就听到秦杉说:“真的不具备摄像功能。”
一对小情侣怒气冲天,女孩瞪着秦杉:“这句话你都说了一万遍了!拍了别不承认!”
男孩怒道:“你这么大个人,鬼才信你坐天台玩的是玩具!”
秦杉语塞。乐有薇听不下去了:“怎么就不行了?你平时不玩网游吗?”
她转头笑对民警:“您好,这两位的确误会了,他从小就喜欢玩小飞机。”
秦杉诧异地看她,乐有薇对他笑了笑。他连头像都是小飞机,必然是根深蒂固的爱好了。她转向小情侣:“真抱歉,请你们吃夜宵好吗?”
几句话后,乐有薇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小情侣情难自禁,忘记拉上窗帘,赤身相见时,看到窗外的遥控飞机,误以为被无人机偷拍,愤怒地报了警。前段时间,网上曝光了好几起无人机偷拍事件,他们揪住秦杉不放。
另一名民警已将遥控飞机拆得七零八落,严肃地说:“没有任何摄像装备。”
女孩问:“真的?”
民警示意两人去看一桌子的零件:“你们自己看。”
秦杉话少,乐有薇想象着他不得不绞尽脑汁跟人解释的样子,笑着问:“没事了吗?”
民警说:“没事了。”
乐有薇说:“辛苦啦!”见那对小情侣还在扒拉遥控飞机的零件,她沉下脸:“误会解开了,我们走了。”
小情侣恨恨地看她,乐有薇跟两名民警说了再见,喊过秦杉:“走吧。”
乐有薇强行捞人成功,多少抵消了一点歉疚。小情侣对秦杉不友善,她不想再看到他们,请吃夜宵说过就算。
秦杉把遥控飞机零件拢成一堆,警察从抽屉中翻出一个塑料袋,他装好,和乐有薇出了门:“谢谢。”
他们身后,民警对小情侣道:“我就说是虚惊吧。他女朋友那么漂亮,哪有空偷拍你们?”
秦杉有点窘,对乐有薇说:“他们又误会了。”
这种话,装作没听见就行了,他竟然要解释。乐有薇一笑:“没事,反正你长得好看,我随便他们说。”
她笑得邪,像个浪**子,秦杉呆了呆,这话他该怎么接?乐有薇饶了他,问:“心情不好,所以跑去玩小飞机?”
秦杉说:“嗯。”
白玉双鱼佩为旁人所得,他郁闷,但无可奈何,一个人凄凉地在天台玩遥控飞机。乐有薇想着这一幕,又笑了。秦杉被她笑得很迷惑,黑眼睛看着她,乐有薇笑够了,才想起自己是理亏的那个:“今天的事,是我不好,请你吃东西赔罪。”
秦杉摇头:“江天说,是突**况。”
他越是宽宏,乐有薇越是知道他在拒人于千里之外,道歉说:“我没实现承诺,让你和你母亲的心愿落了空,很过意不去。附近有个餐厅海鲜粥很不错,走吧。”
秦杉似乎想说什么,没说,又摇头:“是失望,但是女明星会爱惜它吧。”
这人的失落溢于言表,得慢慢哄,慢慢磨,乐有薇笑:“那就当成给你压惊吧。”
秦杉知道她在说进派出所一事:“已经澄清了。”
乐有薇佯装不快,盯着他的眼睛,委屈地问:“我捞了你,你不答谢我吗?我今天都没吃午饭呢。”
她语调又轻又软,秦杉低头看她,点头。乐有薇暗笑,她是没吃午饭,但和那帮娱记吃了晚饭,不过应酬饭局只能吃个意思,她还能再吃点。
等待网约车时,秦杉在槐树边上站得笔直,树影在他脸上落下疏淡的影子,乐有薇在心里吹声口哨。古玩行有句行话,叫“一汪水”,意思是好物,干净漂亮,眼前这件大开门就是那样,山明水秀的一个人。
网约车到得很快,司机下车,给乐有薇拉开后门。乐有薇对秦杉扬了扬下巴,让他先坐,秦杉松开拉副驾室门的手,坐进后座。
乐有薇嘴角上扬。她穿的还是拍卖会上的西装裙,没来得及换,很小心地坐进去了:“副驾不安全,能不坐就不坐。”
车开出不多时,乐有薇手机响起,张珊打来电话,她听了几句:“等着啊。”
几年前,张珊和她哥哥张帆摸到贝斯特,询问齐染画的油画收不收。当时乐有薇刚来贝斯特实习,路过听到,喊住他们。她在画廊做兼职的时候,跟齐染有过几面之缘,是旧识。
齐染美院毕业几年,一幅画作也没卖出去,连房租都交不起,以考研为名,回校租了个床位,勉强度日。画廊经理不收她的画,她失望而归,但她的《牡丹很孤单》用色绮丽诡魅,乐有薇十分喜欢。
张家兄妹的母亲生病住院,跟齐母在一个病房里。齐染家有病母,不得不找一份普通工作应付着,先挣点钱,她白天要上班,张家兄妹帮她照应一二。
家里炖了汤,张母总让儿女给齐母也舀一碗。齐母出院,齐染请张家兄妹吃饭,酒足饭饱,张珊说:“你妈手机里存了好多你画的画,送我一张吧。”
齐染答应了,张帆说:“我们想挂墙上,能不能别画怪物?孩子害怕。”
齐染喜好创作艳鬼异兽,一个月后,她给张家兄妹送来一幅风景画,命名为《秋意浓》,色彩绚丽,是普通人能欣赏的风格。
张珊把《秋意浓》钉在墙上,遮盖住儿子小时候的涂鸦。楼下邻居装修,说要去买几幅客厅装饰画,张珊才知道自家那么大尺寸的油画,别说是手绘了,就是印刷品也不便宜,遂到贝斯特询价。
那年,齐染被画廊拒之门外,沮丧得背影都有点佝偻了。乐有薇当时就在想,坚持理想,或向现实投降,都不影响她对齐染那幅《牡丹很孤单》的喜爱,它像绮梦,像欲念,像心火,像一切妙不可言,也不可对人言的欢愉。
乐有薇说服业务部的征集人员收下《秋意浓》,还特地叮嘱张家兄妹,拍出去再告诉齐染,万一流拍,她肯定不好受。
也该齐染转运,那场当代艺术品拍卖会是赵杰第一次上拍卖场。赵杰样貌温文,且是公司副总赵致远的独子,倾慕者很多,当中很有几个白富美。眼见《秋意浓》要流拍,影响赵杰拿白手套,白富美果断举牌,另一人也不甘示弱,几个女人较着劲,生生把《秋意浓》抬到10万成交。
张家兄妹喜出望外。郑好说,按人之常情,这钱应当分些给齐染,但乐有薇察言观色,兄妹俩一个是酒鬼,一个连贝斯特茶水间的饮料都要多拿几瓶,这种人会知恩图报?不可能。她能为齐染做的,唯有在贝斯特拍卖公司的新闻稿里,提几句“当代画坛新生力量齐染”而已。
新人的画作拍出了10万,对齐染起到了作用,她很快被春风绿文化公司签下了。半年后的春拍上,白富美出手《秋意浓》,成交价是20万。
张家兄妹闻讯,闯到乐有薇办公室,指责她欺骗他们。就因为乐有薇说可能会流拍,他们才脱手上拍,早知齐染行情好,就该捂在手里,等她多升点值。
名利名利,有名即可获利的时代,炒作艺术品价格从而抬高艺术家身价不是新鲜事。齐染的画作第一次拍出了10万是偶然,第二次必是人为操纵。乐有薇告诉张家兄妹,这极可能是春风绿文化公司在砸钱捧齐染,把名气炒起来的手段,但两人不听,非让她把差价补给他们不可。
乐有薇作势要给齐染打电话:“别人一本万利,好歹投了本钱。你们是零成本,赚了10万,不担心齐染找你们分钱吗?如果她否认是免费赠送,你们可就要当被告了,打官司不花钱吗?”
张家兄妹自知理亏,走了。齐染跟春风绿签约后,作品趋于《秋意浓》的画风,郑好很惋惜,但乐有薇认为先挣钱更理智,只要画笔在握,有天还能再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张珊在电话里说,她当钟点工的一家雇主是大老板,大老板过生日,小辈送了他一只香炉。炉盖上雕着双龙戏珠,炉身雕满莲花,两侧耳朵瞧着像狮子,底部还有“大明宣德年制”。雇主说它值点钱,但家中没人供佛,想出手,张珊帮着问问价,已经到贝斯特门口了。
乐有薇让司机绕到贝斯特,人家特意赶来,这点礼数要有。车到楼下,她让秦杉在车里稍等:“我跟她聊几句,再回办公室拿一支甜白,吃海鲜合适。
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乐有薇拿着钥匙和手机下了车,大楼门口的张珊迎向她,身上有酒气,乐有薇问:“你喝了酒?”
张珊说雇主家请吃火锅,喝了几杯啤酒,乐有薇没多想:“香炉照片呢?”
张珊紧紧抱着包,左右看看,压低声:“刚在保安跟前我没多说,我把香炉带来了,上你办公室吧,你鉴定鉴定。香炉一般值多少钱?”
“要看货品才知道,几千到十几万都有。”乐有薇留了个心眼,根据张珊的描述掏手机查图片,“我找找资料,你先看看行情。”
电梯里,张珊凑近看各式各样的宣德香炉照片,乐有薇发现她近视:“不急,等下开电脑给你看。”
晚上九点,整层楼都没人了,乐有薇掏钥匙开门。身后走廊上,张帆大步跑来。张珊说:“哥,乐小姐说,能卖十几万!”
乐有薇讶异,张珊在电话里可没说张帆也来了。张帆跑到跟前,酒气浓重,乐有薇忽觉不妙,整个人已被张珊推进门里,张帆也闪身进来,一手捂住她的嘴,一脚把门踢上。
仓促间,乐有薇用胳膊肘按开了灯,光明大作。张帆怒喝:“关灯!”
张珊立即关灯,乐有薇对着张帆就是一拳,砸在他右眼眶,张帆吃痛捂眼,乐有薇趁机大喊:“救命——”
张珊扑过来捂她嘴,乐有薇薅着她头发往墙上撞,张珊疼得松开手。乐有薇腾出一只手解锁手机,想拨打公司保卫科电话,可还没拨出,就被张帆发现,劈手夺过,狠摔在地。
手机摔裂,自动关机,乐有薇再次喊:“救命,救命——”
张帆惊怒地掐住她脖子,乐有薇被掐得连连咳嗽。办公室在4楼,路灯光照进来,她挣得面色发青,张珊心惊肉跳:“哥,别搞出人命了。”
张帆从裤兜里抓出一只劳保口罩,捏着乐有薇下巴,塞进她嘴里。乐有薇一边挣着,一边用高跟鞋踩在张帆脚上。张帆龇牙咧嘴,一耳光扇去:“再反抗别怪我不客气!”
张珊从包里掏出一卷麻绳,张帆跟她合力,把乐有薇双手捆了个结实。乐有薇口中唔唔作声,盯着张帆不放,脚下蹬掉了高跟鞋,赤足踩在地板上。
春拍是一年里的盛事,现下已举办了几场,不像筹备期,忙得天天加班,这个时间,叫天天不应。
乐有薇身子矮下去,头一低,张帆死死摁住她。她往上一蹿,头顶撞到张帆下巴,趁张帆揉下巴,她扭过脸,借助墙上的挂包钩,猛蹭几下,口罩被勾出,她怒视张珊:“我保证不喊,但你们把话说清楚!”
张珊和张帆不说话,一起按住她。乐有薇动弹不得,左上腹猛然疼了起来,头也在疼,她索性不反抗了,判断出不是脑瘤作祟,而是胆囊炎,她镇定下来,冷着脸道:“想要多少钱?”
张珊把包往桌上一顿,里面的香炉发出沉重的响声:“你买了!一口价,20万!”
乐有薇不用看也已明白,“雇主委托找人鉴定香炉”是张珊的幌子,这对兄妹是来讹诈她的,她大意了,怒道:“20万不是小数字,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珊暴跳如雷:“齐染的画,卖了50万!”
乐有薇愣住:“《秋意浓》又上拍了?”
张帆怒吼,酒气直喷到她脸上:“晚上刚拍走!”
张珊面孔扭曲,喝道:“你让我们少赚了40万!40万啊!”
眼前亏不吃,但一定要秋后算账,乐有薇皱起眉头:“手机被你摔坏了,我开电脑转账给你们。”
兄妹俩押着乐有薇走到工位。比起恐惧,乐有薇更多的是生气,气自己今天穿的是紧绷的西装裙,腿上发不了力,施展不开。张帆仗着酒意有几分蛮劲,但她练过几年自由搏击,若是平时,未必没有胜算。
张珊摁开电脑,乐有薇说:“你解开我的手,把银行卡号给我。男的去把灯打开,不然我输错转账密码就麻烦了。”
张帆早有准备,把银行卡塞给她,跑到门边开灯。张珊低头解着乐有薇手上的绳索,乐有薇抓过鼠标,在电脑上操作,大声道:“我银行卡转账有限额,先转5万。”
张帆开了灯,怒吼:“20万!”
乐有薇换成发着抖的语气:“已经转给你们5万了,马上就到账。我换张卡再转,你要钱,别要命,求你们了!”
张帆信不过她,迅速跑回来捆她的双脚。乐有薇穿的是制服裙,一双腿白生生的,他吞着口水,把手搭上来。乐有薇又踢又踹,张珊整个人压到她身上,拼命按住她。
两个女人在缠斗,张帆闷头把乐有薇一只脚捆在办公桌腿上。在极度的气恼里,乐有薇忽然想起了初三年级的情景。
中考在即,乐有薇和郑好每天都起很早去上自习,有天走过一条僻静巷子,几个男人冲出来猥亵她俩。万幸当天有领导要来视察,环卫工人比往常起得早,两人才逃过一劫。那之后,乐有薇从牙缝里省了钱,报了自由搏击课程。
多年后,乐有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晦暗的清晨。
张帆捞过一把椅子,把乐有薇另一只脚也绑住了。乐有薇抓起桌上的水杯砸他的头,被张珊扯开:“哥,说好了先办正事!”
“先”字一出,乐有薇大怒。张帆不是见色起心,他是蓄谋而来,跟她穿成什么样无关,他就是想惩戒她。
张帆说:“你快拍视频,拍了她就老实了!”
张珊立刻拿起手机拍摄。张帆酒意翻涌,再也控制不住,把乐有薇往桌上一摁,胡乱扯着她的衬衫。乐有薇双脚被缚,两手乱扯张帆的头发,想迫退他,他却更加急迫。乐有薇恨声说:“你们勒索我20万,还想强暴我,放手!
不然剩下15万我不给了!”
张帆喘着酒气**:“人都跑不了,钱更跑不了!”
张珊狞笑着,对准两人录视频:“你敢告我们,我就发到网上!”
酒鬼力气大,乐有薇挣不脱,上腹在疼,呕吐感也更强烈,张口吐在了张帆肩头,张帆唰地一耳光甩上她的脸,手伸进她的裙子。
乐有薇大喊救命,张珊边拍视频边说:“保安在一楼,你喊破喉咙他们也听不见!”
乐有薇被箍得很紧,紧咬着牙关,不放弃抵抗。办公桌摇晃着,杂物东倒西歪,几件小摆设摔到地上,发出破碎声。她猛然想到那把柳叶刀,向它的方位挪去,一边反手去够,还特意拼命去看,张珊果然发现,抢先一步抄在手里:“你想干吗?你想找死?”
这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刀,乐有薇横着心,扬起左胳膊,照准刀锋狠命撞上去。张珊来不及收手,眼睁睁地看着刀戳进乐有薇左上臂,血霎时流出来,张珊惊呆了,刀落地,清脆一响。
他们勒索,为着泄愤,乐有薇赌他们不敢真闹出大事,她忍着痛,对张珊骂道:“你们勒索我,还想杀了我?!放开我!”
张珊被她这股不要命的劲头镇住,傻了。张帆才不管那么多,又啃上乐有薇的脸,乐有薇躲闪着,厉声道:“马上把我送医院!我要是得破伤风死了,你们也跑不了!杀人偿命!”
张珊讷讷地去拽张帆:“哥,哥!”
张帆暴躁地把张珊往旁边一推,哧啦扯开了乐有薇的衬衫。乐有薇握拳,照准他鼻梁骨砸,张帆嗷地捂住痛处,乐有薇对张珊继续攻心:“走廊有监控,上次你们卖《秋意浓》,合同上有你的身份信息,我跳楼也不放过你们!”
张珊怕了,白着脸,使劲拽张帆:“哥,哥,别真闹出人命了!”
门外响起拧门声,乐有薇眉心一跳,她是被张家兄妹推进门的,钥匙还挂在门上,她有救了,冲着门喊:“救命,救命——”
秦杉拿着乐有薇的包进来,见状又惊又怒,飞奔而来,抬脚就踹开了张帆。张帆被踹得一歪,张珊伸腿绊秦杉,秦杉一个反手擒拿,张珊胳膊脱臼,嘶嘶喊起疼来。
张帆两眼冒火,抄起柳叶刀,乐有薇来不及叫秦杉小心,只见他一脚飞踢,“哐当”一声,柳叶刀落地。张帆捂着裆部,痛号起来。
秦杉回身看乐有薇,她脸上有伤,衣衫凌乱,右手紧抓着前襟,左手臂血渍殷红,从衬衫里渗出。他目光一顿,清亮的眼睛中有水光,把乐有薇的包放在桌上,蹲下来,解开她双脚的绑缚。
麻绳粗粝,在乐有薇的脚踝上勒出一道道触目的血痕。秦杉沉默地直起身,抓住张帆的肩关节,手腕处一紧,张帆的胳膊也被他下了。
乐有薇穿的是短裙,不方便,对秦杉指指麻绳。秦杉会意,任张帆破口大骂,一言不发地把他和张珊捆在一起,手法很利索。乐有薇对他的身手挺惊艳:“你练过?”
秦杉嗯了一声,乐有薇笑了,他看着很平和,竟然很能打。张帆骂声不绝,她嫌恶地捡起地上的劳保口罩,塞进他嘴里,再用办公桌上的透明胶带缠了几道:“我睚眦必报,明白吗?”
张珊求饶:“乐小姐,对不起,都怪我哥气不顺,喝了酒,一时糊涂……”
“你就没错吗?”乐有薇很想抄起凳子抡张珊,掂量了一下,以眼下的战斗力,她抡不动。她足尖捞过高跟鞋,穿上了,用尽力气,踹向张帆裆部。她已经答应给20万,他们还得寸进尺侮辱她,欺人太甚!
张帆疼得怒目圆睁,张珊大骂起来,乐有薇一脚踩上她的手,使劲碾了碾,这双手之前帮张帆按住她,她恨。
张珊又骂又嚎,乐有薇拿起透明胶带斜睨她,张珊噤声了。乐有薇直起身,看左上臂的伤势,秦杉却别开脸去。
乐有薇以为秦杉嫌她恶毒,低头一看,发现衬衫扣子被张帆扯落了,方才忘记护着前襟,露出了内衣。她抓住前襟护住胸,刚想道谢,上腹突然又一阵剧痛,她快撑不住了。
栽倒的刹那,秦杉扶住了她,着急地喊:“喂,喂!”
是背还是抱,秦杉想了一秒钟。不能让乐有薇的胳膊再受力,抱,有助于帮她按着伤口,他抱起乐有薇,拿着她的包出门。
张珊的骂声再次响起,秦杉把门锁上,手指勾着钥匙,抱着乐有薇走向电梯。
上腹疼痛难当,乐有薇疼得拧眉,刚才她很紧张,所以胆囊炎又发作了。
秦杉以为是刀伤的缘故,更紧地按住了她左臂的伤口。
乐有薇闭目靠在他怀里,强忍着疼痛。左臂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淌着血,疼是疼,倒无大碍,但胆囊是出大问题了。
父母去世时,乐有薇才6岁,一整天一整天吃不下东西。家里老人不懂,等她疼晕过去,被郑好的父亲送到医院,这才知道她患上了胆囊炎。从此她谨遵医嘱,饮食规律健康,最多贪喝一支甜酒。
上次乐有薇胆囊炎发作,是5年前,郑好的父亲肺炎伴胸腔积液,要做个手术。手术不大,但郑好和母亲又急又怕,都哭了。乐有薇也很担心,还得哄着两人,等郑爸爸手术成功,被推出来,她一额虚汗,跌坐在椅子里,可怜郑好刚擦干眼泪,又哭了。
电梯里只有乐有薇和秦杉两人,他的手掌紧托着她的腰,掌心很烫。乐有薇疼得更厉害,艰难地睁眼,却发现秦杉在看她,一双眼睛又亮又深,像是映着星星。
目光交汇,秦杉脸颊发红,浑身都一僵。乐有薇忍着疼痛说:“谢谢你来了,刀伤、刀伤不要紧,是胆囊炎复发了。”
电梯开了,一名保安惊道:“乐小姐,乐小姐怎么了?”
秦杉晃了晃手中的门钥匙,示意他拿走:“快报警,刚才那两个人——”
那两人爱占便宜,绝不能便宜他们,乐有薇想到张帆掐得她几乎窒息,怒火中烧:“在我办公室,你们看紧些,他们谋财害命,还动了刀。”
乐有薇胳膊流着血,从衬衫往外沁出,一张脸苍白如纸,连秦杉的T恤都被染得血迹斑斑,保安慌张地接过门钥匙:“赶紧送医院!我去拦车!李俊,李俊!快报警!”
名叫李俊的保安从楼外跑进来,看到乐有薇,他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秦杉一看,乐有薇的手臂垂落下来,胸口春光隐现,他面红耳热,把她的包往她胸前一放,挡得严严实实,快步向外走去。
真像那个故事,婆娘出门前烙了一张大饼,挂在懒汉脖子上,乐有薇仰起脸,对秦杉笑了。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是香水,只是简简单单的皂香,像他名字那种乔木,端直有香气。可是胆囊又在疼,她再次闭上眼睛,手臂贴着秦杉胸膛,5月下旬,天热了,他出了汗。
保安拦的出租车开到了门口。
乐有薇睡着了,手心贴着床沿,还在输液。秦杉坐在她病床前,折着一只纸飞机。
江家林距离云州有五个小时的车程,早上,秦杉完成工作,十点就往云州赶,可是进云州市区的立交桥大堵车,等他赶到,白玉双鱼佩刚被人拍走。
乐有薇白衬衫,短裙,修长端丽,在台上侃侃而谈,脸上洋溢着光芒,让他蓦地想起记忆深处的母亲。
母亲生前最后一次研讨会,秦杉也去了。母亲讲着超小型单人固定翼飞机,手势有力,英文流畅,秦杉听不太懂,但与会者都专心聆听,他知道母亲讲得很好。十多年后,他看到的乐有薇也是,她和他母亲一样,很喜欢所从事的行业,热情投入。
想念不可遏制,秦杉在酒店的天台操纵电动飞机,母亲送过同款飞机给他当礼物。他害怕丢失和损坏,成年后拿到第一份奖学金,他买了一百架同样的,都在美国的小公寓里。
无论他去哪里,身边都带上一架。
天台,离天空会近些吧。
母亲毕生研发飞行器,后来,她去了天上。
秦杉觉得很奇怪。去美国当年,母亲就变卖了白玉双鱼佩,他多年没见着了,并没有太介怀。但不知为什么,自从在陈妍丽家里与它重逢,他就在想着它。下午在拍卖场门口,听到白玉双鱼佩有了新主人,他很失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近在咫尺的失去,常常是最难以忍受的吧。秦杉呆坐在床边,江天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来了,大咧咧地说:“你回酒店吧,明天得回乡下。”
秦杉坐着没动:“嗯。”
江天说:“早点睡,走吧,这里有我。”
秦杉站起来,低头看乐有薇。她仍在疼,睡着了还嘶嘶抽气,像一只小蝴蝶,被雨水打湿了翅膀,小的时候,他在花园见过。
隔着雨帘,秦杉看到蝴蝶翕动着触角,对母亲说:“小蝴蝶在打喷嚏。”
大雨倾盆,他想去救它,倏忽之间,小蝴蝶飞走了。那是他和母亲移居美国的第一年,他7岁。
这么小的一件事,却在此时此地又想起来。江天催促:“我在追她哎,表现机会得给我。我会看着的,有事我就按铃,你明天回去路上当心。”
“病历和伤痕报告都在她包里。”秦杉弯腰,放下纸飞机。江天嗤了一声,从小到大都玩不厌,幼稚。
回江家林要开很久的山路,得养足精神,秦杉走出医院大门,走着走着停住脚步,折回病房,对江天说:“她没吃午饭,醒了得吃饭。”
江天挥挥手:“知道知道,米其林,包在我身上。”
乐有薇昏迷后,秦杉让医生给她输了葡萄糖,他抬头看,点滴还剩一袋半。江天拿起红玫瑰轰他:“走吧走吧,明天慢点开。等你下次来云州,鄙伉俪一起请你吃饭。”
秦杉再度走出医院大门,走到路边,又停住脚步,搜索关于胆囊炎的资料。一篇篇看完,他挑出最全面的发给乐有薇,这才拦车回酒店。
乐有薇一头乌黑长发铺在雪白床单上,挡住大半侧颜,这一刻,江天很心动。最初吸引他的,当然是乐有薇长得很对他胃口,像电影里的艳烈美人,听秦杉说起办公室发生的事,他不免心疼又佩服起来。
乐有薇动了动,醒了,疑惑地看他:“江总?”
江天说:“秦有事走了。”
乐有薇仰头看输液袋,护士拍她的手背,几次才把针扎进去,后来胆囊太疼了,她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秦杉竟走了:“我还没好好跟他说谢谢呢。”
江天凑近她,一笑:“对我,你也要说谢谢。”
忙完新闻发布会的事,江天给乐有薇打电话,却听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转而找秦杉出来吃东西。
拍卖场上瞬息万变,明明只犹豫了一小下,白玉双鱼佩就旁落了。江天没脸见秦杉,但直接给钱吧,秦杉不会收,不如送今生珠宝的股份,骗秦杉在协议上签个字就行,反正只要是自己给的东西,秦杉绝对看都不看就签。
得知乐有薇手机关机,秦杉拎起乐有薇搁在后座上的包,拔腿就往贝斯特大楼冲。刚才,乐有薇和张珊前脚刚进电梯,张帆后脚就从大楼侧面闪出,对保安说是乐小姐的客户,保安见他刚才和张珊一起过来,就放他上楼了。
张帆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秦杉看出是醉鬼,没一会儿,他望见大楼有一间办公室的灯亮了,但陡然熄灭了。那盏灯再度亮起是几分钟后,他正觉奇怪,江天的电话让他意识到,那个醉鬼很可疑。
初次见面那天,秦杉提醒陈贝拉,红木大案可能有问题,就是靠经验取胜,他能发现一般人忽略的常识。乐有薇赞叹:“第一次见他,就感觉他很敏锐。”
江天附和:“他学建筑的,心不细不行。”
走廊上响起动静,叶之南奔进门,正听到江天说:“帮我做品牌吧,给你商务总监的职位,出入安排两个人保护你,好不好?”
叶之南对江天恍若未觉,走到床边,俯身看乐有薇,乐有薇对他笑:“我没事了。”
她穿着病号服,窝在薄被里,嘴角肿着,是被人掌掴过的痕迹,颈部的扼痕很深,叶之南手掌一瞬间缩紧,脸色冷得可怕。这样还说没事?
江天打量着叶之南,鼻梁挺直,薄唇微抿,长相惊人地英俊。玉器杂项拍卖会上,他坐在女明星旁边,江天就注意到他了,也是明星吗?
乐有薇微仰着脸看她的师兄,睫毛卷翘,柔柔软软的,是她难得的娇弱时刻:“医生已经处理好了。”
叶之南半晌才道:“这几天好好休息。”
江天问:“乐,这位是……”
乐有薇莞尔:“我师兄叶之南,贝斯特首席拍卖师。”
江天肃然起敬状:“叶先生你好,我是今生珠宝的总经理江天。”
叶之南认出了他,拍卖会上跟沈志杰竞争白玉双鱼佩的那个,他展眉,握了握江天伸过来的手:“江总,幸会。”
江天的口吻很是不拘礼:“领导你好,这里有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