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这是一只矫情精
3个月前 作者: 江天雪意
阿慢姐有一位朋友自杀了。
这位朋友富有,美丽,有一个很爱她的丈夫,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从高层公寓一跃而下。
她的生活完美无缺,但她却长期被抑郁症折磨。
之前阿慢姐曾跟我聊起这位朋友,总说她对生活有诸多不满意,我们讨论半天,摇头道:“她都有了这么些,为什么还不满意?还抑郁?”
没料到不久之后她便离世了。不论她拥有的一切看起来多么令我们羡慕,但她依旧死于绝望。
有时候我也想过,我们生活在重重假象之中,富足与空虚都是假象,如果一切都终将逝去,一切都会是空,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有时候这真是让人绝望的一件事。
我对待绝望的方式是看电影,看恐怖电影,吃鸭爪子。
结果我的脚就肿了好几天。
原因是某天晚上约九点钟左右,我下楼扔垃圾,微弱光线下见一小孩抱膝坐在一楼的进门处台阶上,我“啊”的一声大叫,垃圾袋落在地上,小孩闻声缓缓回头,我更是倒退一步,已想到待它袭来姐铆足劲儿踹倒它。
三楼感应灯已被我嚎亮。我看清楚,前方是三楼的小女孩心仪。
可我的脚已经崴了。
心仪可怜兮兮说:“阿姨,我爸找嘟嘟去了,要我在这儿给他看着门。阿姨,阿姨你怎么了?”
阿姨怎么了?阿姨恐怖片看多了喜欢联想。阿姨重新捡起了垃圾袋,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阿姨一瘸一拐的时候有点想要一个男朋友。
孤独是什么?
一个人在家,并不觉得孤独。
我很少有孤独的机会,我工作忙,生活充实,每天只要一工作就和不少人打交道。日发千言,不损即伤,有时候每天和人说话说得心很累。
对我来说,机场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
拖着行李,看着身边人都由他们的家人爱人接走,或者都有家人爱人在等候,这样的时刻,我最孤独。所以我不喜欢出差。
飞行在不同的天空,除了在老家守候我回去过年的父母亲,没有人在期盼我,这样的时刻,我很孤独。下了飞机,不论是晴天,雨天,还是雪天,没有人对我说“多带点衣服”或者“你在那儿等着,别急,等着我,我就快到了”。
我什么孤独都能忍受,唯独在机场的孤独,让我有点受不了。
单位换进门卡,填单子,翻遍电话簿也无法想出在这个钢铁森林般的城市谁能做紧急联系人,最后只能留下部门领导的联络方式。
这也是孤独吧?
可即便如此,不认真的恋爱我不谈。不正经的男生我不接触。尽情享受一个人生活的好处与坏处,连同孤独一起,包圆儿。
盗窃“事故”过后不久的一天,下班回家路上我肚子饿了,去面包店买了两个三明治,出来时发现一个可怜的老人,老人手里抱着几个纸盒。我拿了一个三明治给他,他茫然看着我,我告诉他这是吃的,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又提醒他千万别扔了。他点点头。离得远时我忍不住回头,见他瑟缩地站在原地,慢吞吞剥着三明治的包装纸。
我心里突然难受极了。
第二天下午又看到他。还是在老地方。这一次他是坐在路边台阶上,他在哭。
这个老人在哭,他的岁数,和我爸爸差不多。他看起来如此悲伤。
“叔叔,你怎么了?”我走到他身前,蹲下。
他抬头,用含泪的老眼看着我:“大惊小怪干什么?你这个洋葱头!”
我站起来,不再多说什么,准备离开。
“你觉得我是神经病吗?我不是神经病!”他沙哑的嗓子干瘪瘪地道。
我已经有点不安,但更多的是气愤。“你坐在路边哭,不就是指望别人关心关心你?我是好意。”
“那真是对不住你了,二百五、洋葱头,你这个……”
紧接着他就补上了一句足以让我七窍生烟的脏话。
“恶心!”我大怒。
“滚一边去!”他指着我,“滚!”
我忍着气,转身就走,结果他站起来,追上我,用力推了我一下。
“怎么着?”他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怎么着?”
我一个踉跄,扶在一棵树上,满手脏树皮。我慢慢转过头,他倒是没有继续攻击的打算,正偏着头看着我笑。
“怎么着?这么着!”我一脚踹了过去。
“姑娘,第几次来派出所了?”
陆坤似笑非笑凝视我。
我仰头望天,在心里数数。
“他先动的手。”我说,“你查监控录像。”
他站起来:“不用查都可以猜到,像你这么有暴力倾向的人……”
“嘿!”我怒喝。
他做个“嘘”的手势:“这不是你可以嘿来嘿去的地方。”
老人坐在门边的长椅上,陆坤拿着急救包走过去,撩他衣服,老人道:“哎哎,干吗?”
“看看你的伤。”
“不在这儿。”
“那你捂着肚子干什么?”
“我前列腺受伤了。”
“前列腺不在这个地方。”
“前列腺在哪儿老子自己还不知道?”
“不在你捂的那儿。”
“在哪儿你说!”
这奇葩的对话听得我烦躁无比,陆坤回头道:“走吧,没事了。”
我抓起提包就走。
他叫住我:“晚上请你吃饭。”
我愣住。
陆坤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我觉得那好像是歉意。
“他是我爸。”他说,“老年痴呆症。不过他再怎么不对,你也不该踹他啊。”
“啊?!”
“遇到这种情况你如果处理不好,就快速跑开,确认他不会伤害你后,可以报警的。”
“陆警官,你知不知道你爸骂我有多狠,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嗯……原来我们都认识三年了。
他说得没错。
其实这三年中,我确实去了好几次他所在的百花里派出所:办暂住证,续暂住证,办居住证,续居住证……然后就是最早的那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
三年前。
我和贾大少差一点谈婚论嫁,结果他劈腿,我很坚强,也没见怎么伤心,不过就是划花了他那辆车罢了。
这件事儿闹得挺大,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去派出所,要不然我也不会遇到陆坤。
陆坤说:“哪个学校毕业的啊?”他那时候和现在一样,看起来无比幼稚,娃娃脸就是这样。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贾大少兀自鼓着眼珠子,大喘粗气:“你看怎么治治她吧,得治治她!”
“治她?”陆坤道,“你在教我啊?”
“我跟你说啊,这丫头就是一只‘矫情精’,百分百的!”
贾大少恨不得跳起来,陆坤拿着记录本,没抬头。
“她破坏他人私人财产!”贾大少敲着桌子,义正词严。
陆坤瞅了我一眼:“斯斯文文,瘦瘦小小,看起来像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做出这么一件害人害己的蠢事。”
我说:“我不觉得这是蠢事。我没因为这件事受什么伤,我只知道他是个财迷,我就要划他的车,这样他才会心疼。还有,这和受高等教育有什么关系?”
“不能选择更温和的方式吗?他可以告你的。你可能会被拘留的。”
拘留我?
“拘了拘了!”贾大少眼睛亮到250瓦。
我说:“法律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他也受过高等教育,他还牛高马大,人模狗样。为什么法律会允许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欺骗女人的感情?为什么他伤我的心欺骗我背叛我法律就允许,警察就不拘留他?法律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你难过?”插嘴是贾大少一贯的能事,“你的心比金刚钻还硬,我什么时候见过你难过?”
“你和那护士手牵手的时候我就很难过。你们瞒着我搞东搞西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你们当着我的面搞东搞西的时候我更难过!都商量着领证了我才发现你们的事,我难过得想把我自己砸死!可我觉得砸死你应该更好些,但我不能,所以我砸了你的车!”我故意大声咳了咳,将哽咽拼命压下去,“是,我是很刻薄,我说你大姨妈戴的那个玉镯子像一圈浓痰,我的嘴是刻薄了点,但那个镯子明明就是假货,我不想说假话奉承别人,但你也不应该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骗我。”
贾大少怔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泄气:“我是拿你没办法的。
想怎样就怎样吧,把那辆车砸碎了我也不想管了。行吗?你要吗?碎玻璃要吗?碎头灯要吗?啊?烂铁皮子你要吗?方向盘要吗?老子卸了给你!都给你全给你!老子再买一辆,你爱砸不砸。可是对不起,我真没办法和你过下去了。我的心是烂的,烂成了渣,烂成一片片,但是一丢丢都不想给你了。对不住,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你终于对我说对不起了。”
“是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对不起。和别人没有关系,我们早就该分开了。”
他快步走出派出所。
陆坤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我,目光似笑非笑。我知道他或许正在想,这个“矫情精”,究竟怎么个矫情法?
我瞅着他:“狗血吧?”
“什么意思?”
“像言情剧吧?”
“没看过,不知道。”
“还有更狗血的。”我说。
我扑过去搂住他的腰,他整个人僵了下,手臂肌肉瞬间收紧。我紧紧搂住他,哇哇大哭。在那些扭着打架酒鬼的男民警、不耐烦劝着吵架夫妻的女民警的注视下放声大哭。
陆坤似乎想挣扎,但手臂晃了晃,停了下来。
我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陆坤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去面对现实,他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把你自己想得太好了,一个人太自恋是会变瞎的。这是另一种灯下黑。”
“我要澄清一件事,我不是那个!”
“不是那个什么?”
“我不是矫情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