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梁上客(3)

3个月前 作者: 途南
    伴随着这句话,宋福刚缓和少许的情态立刻又是一紧,平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交握起来,容祈偏过头,听见花罗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他手指指甲边缘有细小伤损痕迹,死皮都被撕掉了,还出了点血。”


    容祈虽然视力已经转好许多,但仍然难以看清这般微小的痕迹,闻言不动声色地回了句:“好,夜间凉,别逛太久。”


    花罗耸耸肩,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在要求出去溜达似的:“放心,我一会就回来。”


    容祈指头在椅子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点着,等她出门了,才回过头来又问宋福:“刚刚说到哪了?”


    宋福本就刚开了个头,闻言连忙简单重述了一遍几天前是如何突然在璇玑宫正门外发现预告盗窃的信函的,然后继续回忆道:“老奴也听人说起过京畿一带闹得沸沸扬扬的飞贼窃案,见状慌忙加强了璇玑宫中的巡视防备,又让人去县里报了官,但谁知……”


    “如何?”


    宋福面露犹疑:“此事说来蹊跷,最初那封预告之中,说的是六日之后前来盗窃,可过了三天,那贼又发了一封信函过来,不知为何改主意了,要提前行窃,说是第二天就来。”


    容祈轻轻蹙了下眉,这般出尔反尔,并不像是那贼人一贯的作为,听起来确实蹊跷得很。他伸手道:“第二封信函呢?”


    宋福早有准备,立刻取出一封对折过的拜帖似的信笺,双手奉上。


    李侍卫从他手中接过,查验了一番才转奉上去。


    入目是熟悉的字迹和运笔方式,容祈心念微动,用拇指和食指慢慢地从纸笺上端捻下,仔细地感受了一下,确定这封预告所用的纸张也与过去那些别无二致,应当不是他人伪造。


    但他的手指触到接近左下的一处时,却忽然顿了下,那里的纸面有一点特别的凹凸感,像是被几滴水洇湿之后又重新晾干的触感。


    他想了想,将纸笺收到桌上,问道:“四月初一时,贼人声称初七前来盗窃,但初四却又改了主意,将作案定在了初五,于是你们原本的防备计划被打乱,在一天之内仓促应对,被贼人钻了空子窃走了东西,可是如此?”


    宋福连连点头:“王爷明鉴,正是如此啊!原定初七守卫北辰殿的都是璇玑宫里最得力的侍卫,为了让他们养足精神,前几天还特意给他们放了假,不少人都不在宫中,结果贼人突然说初五就来行窃,一时间老奴都找不回人来,只得赶鸭子上架,把宫里留守的大半侍卫和内侍都安排到了北辰殿周围,可没想到还是……唉!”


    容祈“嗯”了声,不予置评。


    在他看来,这些事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比如贼人故意设计扰乱璇玑宫的防卫,以求潜入的空隙,又或者是无意为之,贼人只是因为某种突**况,不得不提前盗窃计划,但无论原因究竟是什么,最有趣的一点却是——


    他轻笑起来,手指在那封预告信上拂过:“宋内侍,你可曾觉得这东西有何不对么?”


    宋福一愣,不由看向容祈手中的纸笺,下一刻目光惊疑地往上抬了抬,似乎想要去看容祈的表情,却又被数十年刻入骨髓的规矩压了下来,停在了他下颌的位置,忐忑道:“王爷恕罪,老奴不明白……”


    容祈笑了笑:“依照贼人亲笔所写,他要盗窃北辰殿中九龙盘柱金雕。我很好奇,他一个数月前还名不见经传的飞贼,是从何得知宫苑禁地之中一个特定物件的呢?”


    不光宋福,旁边李侍卫也极轻地吸了口气。


    物件失窃导致的皇家颜面有损还在其次,真正让如今那位十分务实的年轻帝王觉出不对的,也是让容祈仓促出行来调查的,其实是有心人窥探宫闱之事!


    容祈半垂着眼皮,似乎对旁边两人的震惊毫无察觉,又问:“对了,宋内侍三十年前在宫中是做什么的?”


    宋福默了一瞬,眼前的小王爷温文俊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可他却不敢随意糊弄对方了,认真回想片刻之后才恭敬回答:“回王爷,老奴年少进宫,先是在永巷打杂,几年后被脱罪复宠的石嫔调到宫中,此后石嫔病故,老奴又先后在御花园、击毬场、昭庆殿、司宝库和立政殿当差,直到璇玑宫建成。”


    容祈错愕而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详细,但一转念,便对宋福的脾性有了几分了解——获罪贬入永巷的嫔妃宫人通常再无出头之日,可宋福却还是能够善待她们,所以石嫔奇迹般复宠之后才会提携他,而再往后,他一步步走下来,轨迹也算是踏实,直到最后被选入了皇后……也就是当初的楚太后宫中,却又因为不愿被卷入争斗,而很快就自请远放,跑到了远离京中的璇玑宫过安生日子,如此可见,宋福此人多半心肠不坏,胆子也不太大。


    想到这,容祈便又凝神看向宋福的手,他拨了拨灯芯,让火光更明亮些,终于也瞧见了花罗提到的那些细小伤口。


    血色还很新,看起来是近期因为紧张和压力而无意识地撕扯指甲边的死皮造成的,即便就在此时此刻,宋福也还在不自觉地抠着手指。


    也不知这位安安分分了几十年的老内侍究竟为何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是因为盘龙金雕失窃,还是别的缘故?


    容祈视线在宋福手上打了个转,没有急于询问,又听他说了一遍失窃当时的情状便将他放了出去。


    第二个进来的是玉岗县的县令王之辉。


    他看起来还不到而立的年纪,相貌堂堂,与宋福的焦虑不安相比起来,给人的感觉要沉稳许多。进门后,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便在容祈的示意下从容落座了,整个过程里表情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显出了对于此案的重视,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大惊小怪、失了身为一方父母的威严。


    容祈问了他和宋福同样的问题。


    “整件案子?”王之辉皱眉想了想,再看向对面过于年轻俊美的青年时,眼光中就带上了一丝隐晦的不赞同,只是掩饰得很好,“王爷有所不知,这桩窃案下官其实知之甚少,六七天前——对了,就是四月初一的时候,天色傍晚,宋福派人前来报官,说是收到了一封古怪的飞贼传信,但在下官准备立即派人协助璇玑宫防范的时候,他却又拒绝了,只说还有几天余裕,让我们不必这么早过来。”


    说到这,王之辉唏嘘地叹了口气:“下官失察,只知那贼人作案一贯依照预告,却并未料想到他竟然出尔反尔,又发了第二封传信,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容祈淡淡瞥他一眼,没出声,只轻抬了下手指,示意他继续说。


    王之辉便沉吟道:“四月初四午后,下官得到第二封信的消息,便立刻点了人赶来,中途……那天雨后路途难走,比平时多费了大半个时辰,大约是日落时分才到的璇玑宫。下官记得当时宫中一片忙乱,侍卫宫人调度失当,虽然北辰殿附近守了不少人,但是其他地方人手不足,空当颇多,下官见宋内侍等人似乎不愿让差役进入北辰殿内,所以就只留了几个办案的老手协助,剩下的人则全都去补上了宫中其他方位的缺口。”


    “你呢?”容祈忽然问。


    王之辉怔了下,苦笑道:“璇玑宫虽是行宫,但也属禁苑,下官一介七品县令,委实不该……”说到这,瞧见容祈神色似有不耐,连忙收回了后半句装可怜顺便给宋福上眼药的话,规规矩矩道:“下官带着人在外围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疏漏,便在宫外马车里凑合着睡了一夜。”


    容祈颔首:“然后四月初五一早……”


    他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侍卫上前一步,手扶刀柄:“什么人?!”


    门外响起耳熟的王府侍卫同僚的声音,隔着门快速禀报:“王爷,宫外发现了一具尸体,似乎就是那名盗窃九龙金雕的飞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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