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3个月前 作者: 鲁引弓
十三
我说,如果别人的动作太强势,只能招架呢?
白衬衣的领口居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可见那流氓用了多大的力。
如果不是看着邢海涛左右为难的样子,今天我就去报警了。
我把衣服丢进了角落。我从箱子里翻出我爸的那件灰蓝工装,像穿上一件盔甲一样穿上它。像个男人,彻底难看死他们。我对着镜子,握起拳向虚空狠揍了一下,说,去死吧,别惹大叔我。
第二天上午,我到单位,我发现自己的桌上放着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只新款三星手机。
我知道是谁放的。那个流氓。我朝盒子里吐了一口唾沫。
趁邢海涛上午去总经办参加例会,我借送报刊的机会,推开邢海涛的办公室门,把盒子放在他的桌上,留了张纸条,说,不知是谁放了这个在我桌上。
我以为这事会就这样过去了。但没想到第二下午的时候,我就发现单位里有人看我的眼神在闪闪烁烁。我还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大宝宝方格棋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坐在我的对面,欲言又止的样子,留意我额头的样子,突然让我对他也很生气。
我知道他们在传昨晚的事。
我相信邢海涛不会说出来。王安全也不会这么笨。所以可能是司机小马嚼舌头,当然,也有可能是科技局、劳动局那边的人把这事传回来了。
在郁闷中过了几天,我发现王安全这鸟人又抖起来了。他好像没事了一样,他甚至逛到我们办公室来,话中有话地说,谁没醉过,谁醉了不傻,谁醉了知道自己在干啥。他朝着天花板哈哈地笑着,他说,醉了的人,甚至会对一只老鼠动情的。
陈汉民他们跟着笑出了声,更多的人把好奇隐藏在脸上暧昧的神色里。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难堪像烟雾一样腾空而起,我想怎么了,这事也被人当戏看,被当作八卦。
而八卦之后,最受伤害的当然是女人。妈的,我被人骚扰了,细节很奇葩。真的假的?整座大楼都在打听。没人关心是非,没人在意你是否无辜、难过,流言只在意是否有逗乐的滋味。
我想,妈的,没报案是犯傻了吧。
我想,妈的,没男朋友,就不能揍他了吗?
我给我爸打电话,问冬儿爷家在哪里。
我爸说,好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人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可能还住在工人新村吧,你找他干吗?
我说,我突然想起他了。
我骑着自行车去了工人新村。那里和好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的梧桐,一样的楼下杂院,只是这些格子楼变得很旧很灰了。
印象中冬儿爷家在一楼,我一找还真找到了。我从一楼院子门进去,见一个老人穿一袭白绸衫,在紫藤架下给一些盆栽花木浇水,他回头,眯眼看着我,脸色红润,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居然一眼认出我了,他说,嘿,是兰兰吧,这么大了,你爸爸好吗?
我把带去的糕点放在窗台上。我说,冬儿爷,我来谢谢你。我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说下去,但马上不管了,就说出来了:谢谢你,是因为我还真的遇到流氓了。
冬儿爷看了我一眼,好像没明白我在说啥。他拉过一张竹椅,让我坐,他说,兰兰都这么大了。他指着那株紫藤的水泥架子比了一个手势,说,你当初来这里的时候,才到这里。
我突然就哭了。我心想,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时光的流逝吧,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晨天还黑着呢,我爸两手搭着我和弟弟的肩膀,在这紫藤下对冬儿爷说,你教教他们,学点武术,这年头外面流氓太多。
小时候的情景好像与现在离得很近,但怎么这中间就隔了这么多事儿,这么多没劲的事儿。冬儿爷看着我,他有些手足无措说,兰兰别哭了,你知道吗,你遇到流氓了,用学过的武术防身这是我最高兴听到的话,这说明我教你的东西还有点用。好多人都这么回来谢我。
冬儿爷让我先试了试马步,小时候练功也是这么开始的。随后他推了我几把,含笑点头,说,还够稳的。
他比划着拳,让我以掌挡过,借势探他虚空之域。他说,注意脚步,注意脚步,嗯,还不错。他说,可见什么东西都需要小时候学,小时候学的是不会忘记的。
他挥动拳,让我注意它可能出击的方向,他说,当它过来时,你的注意力要专注,但不能太专注,否则还是受制于人,你心中要有你自己的东西,别人的节奏不能干扰你自己的谱,这样才能出你自己的招,稳住阵脚,不随势而倒。
我说,如果别人的动作太强势,只能招架呢?
他说,当你稳住你心里的谱时,你的静也会很强,强并不在于声势,你即使避让,也有让人警觉而留一手的资本。
我说,冬儿爷,我们当年练的时候你可没和我们说过这些。
他笑语,那时候也说过,只是你们还小,不一定懂。
我给他看我手腕上被王安全划伤的印痕。我说,小时候哪想得到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
世界其实只有一个。他看着我说,无论外面的和里面的。这和打拳出招是一个道理,心里有一套的人,看外界从来都这样,用你的招去应对它,你就会越打越安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干扰你自己的世界。
我说,冬儿爷你什么时候成思想家了?
他笑道,活到这把年纪,知道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临走的时候,他让我背一个沙袋回家。他说,回去练吧,力量是关键,这我可帮不了你。
他把我送到门口,像个顽童一样眨了一下眼睛说,这几个星期你再来几次,我再教你点“东风破”,是腿功,以前你们还小,学不了,现在可以学了。
三个星期后的一个中午,王安全与我在八楼楼梯间的台阶上相遇,我当时正下去,而他正上来。楼梯间这个时候没人,因为多数人这时都坐电梯去食堂了,只有那些吃过饭想借爬楼梯消化一下的人才走这昏暗的楼梯间。我已经注意很久了。
此刻王安全这流氓故意一左一右地装作让路,其实是在堵我,他仰着那张胖脸嘿嘿地笑着,他伸出手好像是来和我握手,其实是来拧我的胳膊,他说,生气啦,手机还不要。他说,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呗,太装,就是假正经。
我闪过他的臭手,伸手拎住他的衣领,右脚踢到了他的胸上。他想攥我的衣服,我左脚开弓,他就下去了。他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滑到了转弯平台。我一个箭步跃下去,在他想站起来之前就踩上了他的脸。我拎过他的头往地上撞。他身材粗壮,比我力大,他挣扎着抬起身,已经快站起来了,我勾脚踢他的左脚腕,他踉跄了一下,我借势使出“东风破”,飞快出击,踢在他的肩上,一脚、两脚……他倒在地上,嘴里呻吟着。我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他嘴还硬呢,他说,妞还有两下子,你这是暴力冲击领导,我要报警。
哈哈哈!我像大叔一样低沉地笑。我从我爸那件工装的大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出刚刚录下来的录音:
“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呗,太装,就是假正经。”
我说,去报警吧,感谢高科技吧,去死吧。
我狠狠地踩下去,他痛得龇牙咧嘴。我抬起脚,放开他。我一跃登上台阶,从八楼的楼梯口出去了。
突然有一只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方格棋。
天哪,他怎么在这里?
他激动地想向我说什么,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说,嘘。你什么也没看见,懂不懂?
他脸激动得通红,说,懂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