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春天再来的时候(终篇)
3个月前 作者: 八条看雪
二月初九这天天气很好,太阳高挂中天的时候,枢夕山上最后一块积雪也融了。
山中比城里还要冷些,背阴的檐角殿门前还结着层霜,人走过一个不注意便要打个滑。
往年出了正月,来寺里进香情愿的人便不多了,寺中人手不足,哪有闲心去清理这些,各个走路小心些便是了。
可今日这院子里却显然大不同,别说地上的薄霜,就连叶子上的一层灰都恨不能擦了个干干净净。
李素鱼蹲在一大丛丁香中,绣鞋垫在一小块手绢上,两只手小心提着裙摆。
“小姐,您都在这蹲了快一个时辰了,一会太阳要落山咱还回不去可是会被老爷骂的。”
圆眼细眉的小丫鬟苦着脸守在一旁,两只脚早就蹲得发麻。
“再等等。我方才定是没有瞧错,就是他俩人。”李素鱼急得直咬指甲,眼睛转来转去望着外面,“好不容易跟来了,不看明白他俩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不会走的!”
这阙城的早春远比想象中要冷些,早上出门时添过炭火的手炉早就已经凉了,摸起来像个冰坨子。
小丫鬟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既心疼自己又心疼自家小姐。
“要我说,人家也不是个傻的,真要同谁幽会,又岂会选在今天这种人多眼杂的日子?”
李素鱼盯梢盯得投入,冻僵了半边身子也浑然不觉。
“你懂什么?这叫浑水里好摸鱼,就是来的人多才不容易教人发现。”她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好似已经坐实心上人幽会旁人的“奸情”,又连忙找补几句,“当然,鹿中尉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小丫鬟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是真的不知那细眼窄脸的鹿中尉究竟哪里好,让她这太常卿府出身、自小便习礼守礼的大小姐如此屈尊地追来这荒山野岭。
今日是陛下借新庆王夙远修得封之喜,特在这寺中设下的赏梅宴,山门前停了不少各家车马,也算是种掩护,否则给她千把个胆子也不敢就这么带着小姐溜出来。
现下是梅树花期正盛的时候,再有几日、天气真正暖起来,便要开始落花出叶了。
粉白、藤黄、淡墨、紫红的花枝交错在一起,当真比这寺中最宝贝的法器秘宝都要招摇璀璨、惹人流连。
只可惜李素鱼并没什么心情赏花。
她守着不远处那株枝干盘龙错节、枝头却红艳似血的梅树,视线却没落在那花朵上,只在梅树四周徘徊。
梅树众多,映水重楼却就这一棵。
她还不信了,若是公子佳人当真要来场密会,难道还会不来瞧瞧这梅树么?
不远处隐隐有人声走动、渐渐靠近,她连忙瞪大眼、立起耳朵。
不一会,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从月门后走出,身后还跟着两名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
李素鱼的脸上难掩失望,示意自家丫鬟莫要出声。
打头的老者不察四周有“埋伏”,直奔那映水重楼而去,时而观花赏色、时而轻嗅梅香,脸上很是惬意满足。
“此花甚是难得,两位将军却离得那般远,上战场都不怕还怕了这花不成?”
典武将军孙灼同颜广对视一眼,各自都还有些拘谨。
“回丞相的话,在下是个粗人,不懂赏花,站着看看就好。”
“赏花分什么粗细?心悦而已。”
柏兆予的身子已然不如从前挺拔,瞧着却是比前两年还要神清气爽。他有意压低了嗓子,硬生生拉过那两道僵硬的身影,神秘兮兮道。
“此花整个赤州恐怕也只得两株了,这株先前是在烜远王府上的,听说是陛下生生让人从王府里挖过来的呢。这梅树刚移栽过来都是要伤些元气的,没想到第一春便开了花。你们说是不是难得?”
颜广兀自点着头,左右是没太放在心上,却也多少看了两眼那棵树。
孙灼却不知怎的多想了些,眉宇间有了些疑惑。
“既然如此珍贵,怎舍得捐给这样一座破庙了?莫不是梅家那边有了什么动静,这是在提前吹风呢?”
老丞相嘿嘿一笑,显然并不打算深聊。
“谁知道呢。如今这位的心思,可不比先前那位的好猜啊。”
花园里一时沉默,许久,柏兆予才又挑起话头。
“颜将军府上的几位掌上明珠应当都过了及笄之年了吧?听闻昨日黑羽营的鹿中尉又去府上走动了,不知是不是”
“不是!”
柏兆予话还未说完,便教颜广气哼哼地打断。
一想到那一脸阴阳怪气、一肚子阴谋诡计的阴人要算打他女儿的算盘,他这股子火气便要冲上头来,可当着老丞相的面,他又实在不能说得太难听,只得化作一声冷哼。
“他可是如今陛下身边的红人,我雁翅营怎敢与黑羽营攀亲?”
老丞相却乐了,分明从这耿直将军的反应里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眼下他也并不想再逼问什么了。对小辈们来说,来日方长呢。
他左右瞧瞧无人,抬手便拈了一朵映水重楼藏在袖中,轻咳一声示意身后二人不要声张。
孙颜二人面面相觑又哭笑不得,原地踟蹰了一会也只能跟了上去。
待那三人走远,李素鱼再也按捺不住,几乎要从那丁香丛里窜出来。
“他怎么又去找那颜春花了?!”
“没有没有,小姐你小声些!”小丫鬟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自家小姐按了回去,“不是说只是去了颜将军府上?兴许只是去找颜将军的呢?他们都是行伍出身,互相走动不是很正常?”
“你瞧方才颜将军的反应,定不是这么回事。”李素鱼不知回想起什么,声音都有些不对劲起来,“你懂什么?那日马跃原亲口同我说的,说他俩兴许早就认识了。定是当初还在碧疆的时候纠缠上的,如今是说不清楚了。”
正自怨自艾着,冷不丁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施主蹲在那里做什么呢?”
小姐和丫鬟齐齐吓了一跳,抬头只见个脑袋光溜溜的小沙弥正探头望向这里。
见对方是个小孩子,李素鱼瞬间找回了架子,脸也板了起来。
“我可是贵客。贵客逛个园子都不行的吗?你们永业寺就是这般待客的?”
“我也见过不少贵客,可没见过踩坏花丛、还蹲着不出来的贵客呢。”
李素鱼平日本不是这样跋扈的人,顿时脸上一红,正不欲与对方多做纠缠,谁知那小沙弥晃了晃脑袋,眼睛突然一亮,故意小声问道。
“可是寻不到茅厕了?”
李家小姐的脸瞬间便因为羞愤交加而红透了,三五下从那丁香丛中穿出来,也顾不得身上那件金贵的生丝小袄是不是被刮坏,匆匆带着小丫鬟离开了那处院子。
这院里的僧人怎的各个瞧着都有些狡诈,眼下这个又如此难缠,当真不是故意要同她作对么?
李素鱼忿忿不平地思索着,脚下急着撤退,转过回廊前一个没留意,冷不丁撞上一个厚墩墩的身形,对方是纹丝未动,她已连人飞了出去。
她从小活得金贵,小时候莫说摔跟头、就连划破一根指头都要哭上半天,如今长大了也是怕疼,眼下当场便觉得委屈不已。
晚来一步的小丫鬟大惊失色,扶起自家小姐,两人怒目望向那“罪魁祸首”,却是另一对主仆。
那是两个年轻男子,各个生的一张圆脸,却偏偏配了一双鼠目,平白有种面厚心黑的奸猾感,加上衣衫虽然用料不菲,可配色却十足的艳俗,从头到脚弥漫着一股市井气,她打眼一瞧便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定是城里哪户发了家的商贾。
李素鱼收回了目光,将因疼痛而泛出来的两朵泪花生生憋了回去,起身的一瞬间已经恢复了大小姐的气度。
“这里是寺院,怎的走个路还如此横冲直撞的?下次撞了旁人可就没我这般好说话了。”
她说完,不再看那一对神情怪异的主仆,甩了甩袖子快步离开。
“小姐!等等我,咱们现下是不是该回去了”
小丫鬟步履匆匆地跟在后面,实在不知眼下算是个什么情况,刚一开口便被自家小姐顶了回去。
“回什么回?!来都来了,怎能就这么回去了!”
李素鱼只觉得心中憋闷、一身狼狈,她望向不远处大殿的方向,有些不甘心道。
“你说,这寺求姻缘灵不灵的?”
小丫鬟一愣,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妥。
“小姐,听闻这大殿乃是年初才修的呢,现下不知是否开了。您别瞧那新上的的瓦金光灿灿的,定是不如以前那老旧的灵验、法力也要不如许多,是以这签咱还是不求了吧”
她苦口婆心说了这许多,可自家小姐却越劝越拧巴,总觉得就得在今日为自己讨个说法才行。哪怕是佛祖给的说法呢。
“今日过后,没个一年半载我怕是出不了府了。你就当我昏了头,便让我求一次好不好?”
小丫鬟面露惧色。
求签这事,是否灵验另当别论。这结果若是好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好、回头岂非又要一番鸡飞狗跳?
李素鱼望着自家小丫鬟,怎会不知对方心思,当下握住对方的手,真诚道。
“金荷,从小你便跟着我,府上我也就能同你说说心里话。今日这事,换了旁人定是不会帮我的。你就说,你还是不是同我一条心的?”
小丫鬟望着自家小姐单纯又急切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狠狠点头。
“我自然、我自然都是同小姐一条心的!”
“那就好。”
李素鱼目的达成,二话不说拉起金荷向着大殿的方向而去。
穿过禅房、又沿着游廊走了百十来步,一座新修的金顶宝殿便显出来。
只是那殿门虽处处修得圆满宏伟,四周却空空如也、瞧着有些荒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灾后还未重新建好,亦或是本来风水就有些问题,否则好好一座寺庙大殿,怎的就受了灾让雷给劈了呢?
李素鱼呆呆望着那殿门入口处,正要拾阶而入,冷不丁面前却突然出现一青衣男子,抬臂便拦住了二人去路。
“这大殿里的佛像还未塑金身,姑娘不如改日再来。”
对方来的是悄无声息,将少女同她的丫鬟齐齐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
“无妨,本小姐不计较这些。”
自古好事多磨,李素鱼的倔劲上来了,竟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抬脚便要往前闯,眼见那侍卫眉头一皱就要出手,金荷斜里一个健步便扑了过来,一把便将那青衣侍卫抱了个满怀。
“大壮!大壮是你吗?!这么多年没见你咋长这么高了”
那侍卫的手就按在刀上,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放手”
谁知那小侍女又怂又倔,松开胳膊的一瞬间又转而扑向他的大腿。
“不、不放!你不能离了乡就不认我了呀,说好要等我拿了身契后娶我呢”
青衣侍卫无法,只得铁着脸、连拖带拽地将人往外撵。
金荷机智地冲李素鱼眨眨眼,后者心领神会,连忙提起裙摆向着那半掩着的殿门而去。
半掩着的高大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细小尘土迎面而来,她咳了两声、四下张望着。
大殿内正中金丝檀木雕就的佛像还未完工,四周经幡倒是已经挂满,香案上无人供奉,油灯也不见人点。
她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皱起眉来。
这大殿上,除了一股子木头味,怎的有股云叶鲜和那新恒记烧鹅的味道呢?
不是说庙里的和尚都各个吃素、不近酒色的吗?怎么会
她还没想明白这问题,视线便被那香案下面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只新漆过的签筒,里面的竹签子码得齐刷刷的,看着像是新放进来的。
李素鱼心跳快起来。
像还没塑好,签筒却已摆上了。听闻这永业寺消业最灵验,算姻缘应当也不差?方才鹿松平同那颜春花,莫不是在这里求的姻缘吧?
回想方才看见的那两人身影似乎就是从大殿方向来的,她心底的猜测便愈发肯定了。
捏着裙角的小手攥紧、又松开、又攥紧,最终下定决心般上前拿起了那签筒。
她没求过签,只看人求过,摇了半天才摇出一支,迫不及待捡起来一看,简洁的签面上就刻着几个小字。
第四十九签,下下签。
李素鱼原本挺喜庆的两撇眉毛瞬间便耷拉了下去,脸也跟着拉得老长。
如今的寺庙都将吉凶直接刻在签面上了吗?
“金荷这死丫头,方才为何不拦着我!这下可好,平白无故中了支下下签”
求到了凶签怎么办?李素鱼恨不能腾云驾雾回到城中找个算命师父好好开解一番,可眼下她只能捏着那竹签干瞪眼,既不愿再捏着、又不敢这么丢了。
“这下下签统共便只有这一支,倒是教姑娘给抽中了。”
一道声音蓦地在幢幡后响起,是个微微沙哑的女声,听着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李素鱼没想到这空空的大殿上居然还有旁人,先是一惊,随即又觉得有些丢人、低着头不说话了。
“求的什么?”
少女顿了顿,低声道。
“求姻缘”
“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将那签拿来同我瞧瞧。”
李素鱼又兀自别扭了片刻,这才犹豫着将手中的竹签递了过去。
一只手从那幢幡后伸出来,将东西接了过去。
姑娘瞥了一眼,那是一只骨节硬朗、修长有力的手,真是不明白有着这样一双手的人,声音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你是这殿上的僧人?不对,尼姑?”少女似乎短暂忘了方才的霉运,娇脆的声音不掩好奇,“你都瞧出什么来了?”
下一秒回应她的是竹签入筒的清脆声响,那支竹签就那么从幢幡后飞了出来,分毫不差地落回了签筒之中。
没想到那声音听着虚弱,动作倒是透着一股子利落。
“糟心的玩意,瞧它作甚?”
李素鱼一愣,随即有些恼怒。
“你这人,怎么没经过我允许就将它扔回去了?若是落了凶运在我身上,我又该到何处说理去?”
“急什么?”那声音透着一股子悠然自得、不急不缓道,“求签这档子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少女将信将疑:“这么说,是不准了?”
幢幡后静默了片刻,那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又恢复成了有气无力的样子。
“姑娘不是要解签?我来送姑娘几句话如何?”
李素鱼犹豫了片刻,又左右四顾一番。
那青衣侍卫仍不见踪影,大殿之上再没有旁人。她小心向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有些低。
“你说说看。”
那声音清了清嗓子。
“出了这底掉的破庙,你便直奔你心上人那里,中途遇见什么人都莫要搭理,见着那人后第一句便问他是否欢喜你。他若答是,你们便择吉日成亲,他若答否”
她一脸急色,连声追问。
“他若答否,我当如何?”
“你便彻底断了这条心,早日再寻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李素鱼脸一垮,显然对这答案是十二万个不满意。
“真情实意,怎可能说断就断?你不懂其中冷暖,当真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现下是躺着同你说话,腰自然不疼。”那声音不急不恼,反而带了几分笑意,“有些事的答案就摆在那里,你一日不去翻看它、一月不去翻看它、十年不去翻看它,它也不会变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莫要自欺欺人。”
李素鱼又垂下头去,声音也低低的。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他若拒绝我,我此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你才多大,便要论起此生?何况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当真寻不到命定之人,自个也要好好活着。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对身边的人好一些、耐心一些,珍惜他们在你身旁的每一日,莫要等来日失去了再后悔。”
李素鱼一愣,下意识又望向殿门外,外面依旧不见那青衣侍卫和自家小丫鬟的身影。
那幢幡后的人声低了些,似乎已有些困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日后千万不要随便找人解签。”
随便?她哪里随便了?难道这人并不是寺中人?先前似乎确实未曾听闻过这永业寺还有尼姑
李素鱼疑心顿起,正要上前撩起那幢幡,一阵急促脚步声从殿门外由远而近。
“施主留步。”
她停住、转过身来,却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这僧人长得很是白净,比方才院里遇见的那小沙弥瞧着顺眼多了,只是脸上生了一道疤,看起来有些吓人的样子。
“在下一空,是这寺中住持。不知姑娘有何需要小僧帮忙之处,不妨说来听听。”
李素鱼想了想,将方才的事飞快状告了一番。
谁知那和尚关注的点却在别处,询问那支签的细节后脸上不由自主地一顿,随即有些感慨。
“上一次有人抽中这签,还是三年前呢。”
原来不只是倒楣,还是三年才得一次的倒楣。
李素鱼有气无力地问道。
“那人后来如何了?可有应了这签文?”
“那人后来啊”
突然,经幡后传来一声咳嗽,这次却是个男子声音。
一空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就顿在了那里,再一转头,已换做平常模样。
“这小僧就不知道了。”
李素鱼一脸失望,手中捏着的签宛如千斤重,回望那大殿上的佛像又若有所思。
一空见状上前低声劝慰着,陪着少女缓缓离开大殿。
大殿中又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声音才在幢幡后慵懒响起。
“夫人何时竟然懂解签了?”
女子讪笑几声。
“略懂略懂。”
男子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你若知道她是哪家的,怕是不会这般和颜悦色了。”
女子果然追问。
“谁家的?”
“她父亲是太常卿李鲤,便是当初要我新开采选、广纳良人的那位。”
男子说完,好整以暇地等着女子回应,不料对方却另辟蹊径、反而来抓他的痛脚。
“怎的谁家女儿你都认得?哼,当初定是没少要纳入宫中。”
男子叹气。
陈年旧账,翻起来定是没完没了。真要算起来,当初那崔星遥还是她一手送进城的呢。
他好冤,真的好冤。
可他最懂那女子心性,眼见“挑拨”不成,突然便换了策略,语气中带了一股子哀怨。
“昨夜逛院子的时候,你只顾着看花,一眼都未瞧过我。”说到这,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早知如此,那日便不该告诉他你会来这。”
女子果然语塞。
她还没挑上几句理,竟反被埋怨起来了,真是贼喊捉贼。
史书上到底是谁评价他风光月霁、兼怀天下的?分明是个厚脸皮又小心眼的死鬼。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
“今日见了诸多旧友,唯独他来不了。你便不要苛责于他了。”
“苛责?我若真的苛责起来,你怕是受不住。”
男子说罢,只听一阵织物撕磨、重物落地的声响伴着女子的一声惊呼,随即又是两人低低的笑声。
“回来这一趟开心了?满意了?”
女子没说话,不知回应了什么,那男子分外满足地喟叹着。
“车已备好了,咱们今夜便出发”
“欸对了,怎么没见白家那孩子?”
男子被打断,显然有些不满。
“我让将飞带人丢去安道院了。宗颢做他师父,一个古板一个痴傻,合适得很。”
“还有郝白那边”
“你若再寻借口,我便将吉祥套了送去营里拉车。”
眼瞧男子似乎真有几分生气了,女子收敛了许多,笑嘻嘻地哄道。
“好了好了,不说了。一空这烂茶涩嘴的很,你也一口没动,不如我去找烛鱼讨些水来”
一只手半撩起那幢幡,束发红衣的女子就要走出、突然便教身后那道修长的身影揽入了怀中。
幢幡轻轻落下,又将一切遮了起来。
“急什么?”那沙哑的男音带着几分笑,顷刻间便有了暖意,就像这早春时节初融的冰雪化在空气中,“你我的时日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