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归来

3个月前 作者: 画七
    归来


    传来消息的第二日一早,顾温凉就去了一趟宫里。


    她这些日子常来,长春宫的宫女们看了她行了一礼也就放进去了,瞧着是皇后早有吩咐。


    内殿里,层层帷幔落下,顾温凉鼻尖轻嗅,原本殿里的果香味儿已换成了安神的檀香,殿里伺候的宫女也都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


    殿里敞开了窗子,风一吹进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浓烈的檀香味才稍稍散了些。


    顾温凉才行了个礼就被皇后赐了座,与此同时一只雪白的玉手掀了帷幔,玉镯碰撞的声音叮当悦耳,皇后走了出来。


    顾温凉抬眸一瞧,就有些愣住了。


    皇后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素白的脸上只抹了淡淡的一层粉,呈现出那种连上好的胭脂也遮盖不住的白。


    “母后。”


    顾温凉心头一更,出口的话都带了颤音。


    皇后心有所感,上前几步亲自扶起了她,姣好的面容上两条泪痕醒目得很。


    “娘娘,王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快莫哭了。”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勉强笑着劝慰,浑浊的眼中闪着浓烈的心疼。


    这偌大的长春宫里,也只有她敢开口劝劝了。


    皇后用素色的帕子替顾温凉擦了眼泪,轻轻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心里头千百句的话也只说不出什么来,“好孩子。”


    她最后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顾温凉听着皇后的话,一颗心直直地跌入谷底,她牙关轻颤,甚至整个身子都沁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气。


    连皇后都这样说了,那……那沈徹是真的就回不来了吗?


    她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定的答复,可这个答复却像是一把把刀割在她的肌肤上,一条条伤口如红梅绽放,疼得她连最后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


    心如刀绞原来就是这样的滋味,真真是叫人痛不欲生啊。


    顾温凉面上显露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呆呆地垂下眸子,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青桃急忙将她扶住,发现她的手抖得有些厉害。


    “王妃?”


    皇后身边的奶嬷嬷将她瘫软的身子扶起,才发觉她瘦得如同一张纸一样。


    “温凉?


    可是有哪儿不舒服啊?”


    顾温凉瞧着皇后担忧的瞳孔,好歹还保留了一丝神智,她低垂下眸子,瞧着自己青葱似的指尖捏在帕子上泛着青红之色,她却全然没有什么感觉,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


    “母后,我没事。”


    她抿了抿唇,借着青桃的力站了起来,嘴唇干裂得很,连带着声音也虚弱得不像话。


    皇后以为她被刺激得狠了,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额心道:“不要胡思乱想,老七早年上战场哪次不是从阎王爷手底下逃出来的?


    这次也定然是虚惊一场。”


    这话苍白无力得很,就是皇后自己也在心底低低叹了一声。


    顾温凉湿漉漉的眼瞳浸着湿亮的黑,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目光澄澈得如同月光的清辉,她蠕动着嘴唇道:“母后,阿徹他会回来的是吗?”


    “是!”


    回答她的却不是皇后的声音,而是才踏入殿门的沈唯。


    沈唯也是连着几日没有睡好,他先是躬身给皇后请了个安,罕见的柔和了语气对顾温凉道:“前线来了急报,右贤王受降,老七和老九已被找到,都受了些轻伤,三五日后便会归京。”


    顾温凉这才如同做了噩梦般清醒过来,掩面而泣。


    沈徹是在他走后的第十四天回府的,那日又下起了绵绵的雨,天上的乌云层层堆叠,风一阵阵刮,吹到人身上竟跟冬日里无甚差别。


    他披着一身寒光凛冽的铠甲,如同一位边关远赴的战神,眉宇间的笑意却毫不含糊,他一面朝王福吩咐事情一面急不可待地朝主院走去。


    相隔这么久,几经生死,他最想见的就是在这府里等他归来的女人。


    顾温凉正在屋里插花,白嫩的手里头握着素净的小银剪,一头长发披在肩上,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上头的芳香,子悦跳上她的肩头,看了一会儿她手里的动作又觉得无趣,长长的雪白一条盘在她的肩背上。


    “王妃,不若进去歇息会吧?


    您都好几日没有合过眼了。”


    青桃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手里头还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


    顾温凉有些疲惫地按揉着眉心,她摆了摆手,手腕上的镯子几乎要掉下来,她越发的瘦了,瘦得如同一张纸,随时可以被风吹起。


    沉稳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子急切快速接近,与此同时还夹杂着铠甲碰撞的脆响声,顾温凉眨了眨眼,蓦然回了头。


    正对上沈徹那双风雪凄凄的眼眸。


    顾温凉踉跄着走近几步,冰凉的手抚上他消瘦不少的面庞,她的手一直有些抖,抖得沈徹心惊。


    “你回来了?”


    她轻轻开口问,话语中尚还带着一丝游移的不确定,生怕这是一场比纸薄的梦,一捅就破。


    沈徹猛的将她揽入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自己从战场上的铁血战神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哑着声音蹭在她耳边道:“乖宝,我回来了。”


    顾温凉眼睛一闭,眼泪水连串地掉,她无声地抽泣,死死咬着下嘴唇不哭出声来。


    沈徹眉心死死地皱着,她比自己离开时瘦了一圈,原本就不丰腴的身材更显单薄,他抱着的时候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用力就将她折断了。


    他撩开她鬓边的碎发,将她打横抱到床榻上,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走时怎么和你说的?


    才这么些功夫,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他话里的疼惜之意溢于言表丝毫不加掩饰,顾温凉听了却抿了抿唇。


    “沈徹你混蛋。”


    她话里带着深浓的哭腔,沈徹第一次见她这般的孩子气,微微一愣之后就泛开了细微的笑意,他轻拍顾温凉的后背,一遍遍地道:“我回来了。”


    晚上自然是谁也没睡好的。


    沈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待和抗拒,外头的红烛摇曳,里头他却要自己抱着一床被子睡外边,一张床榻被两床被子分得泾渭分明。


    身边人娇软的呼吸带着香甜的味儿,沈徹黑暗中滚动了几圈喉结,有些口干舌燥。


    最后他起身走到桌边喝了杯水,再掀开床幔时就对上一双湿漉漉又困意十足的眼瞳,不由失笑。


    “睡不着?”


    他将被子里凸起的一小团连人带被搂到自己的怀里,却被小姑娘迅速地躲开了,伸出的手也因此落了空。


    顾温凉抿了抿下唇,眼眸里酝酿着一团云雾,遮盖住了所有情绪。


    “你快睡下吧,我也睡了。”


    她一边往床里边缩得飞快,一边又拿眼睛悄悄地瞧着沈徹,明明强撑着睡意还要留神盯着他。


    沈徹哑哑一笑也进了被窝,顾温凉心底想的什么他那里不知晓?


    小姑娘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得狠了,就连他回来了也总疑心他还会悄悄出府打战,这般举动既让他疼惜又自责。


    他身子热得像一团火,隔着两床被子凑近了顾温凉,她身子敏感得很,他一凑近她就往里头一缩,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沈徹手指尖上缠绕着她的发丝,耐心十足地逼近,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一点一点地挪。


    新婚燕尔小别重逢,身边躺着的是自己的发妻,雪肌乌发香气撩人,他凭什么就要忍了?


    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沈徹眼里闪过黑幽的光,他终于将顾温凉逼到了床角处,她的声音细细柔柔还带着一股子未睡醒的娇憨之意,在黑暗中格外撩人。


    “你是想去外头睡吗?”


    沈徹呼吸一滞,身子僵了片刻,悻悻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往床边挪了挪。


    睡书房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顾温凉出声见他老实了不少,又闭了眼眸睫毛轻颤,手指头死死地捏着轻薄的锦被,才能叫自己克制住不去翻身搂着他。


    若这次不给他一些颜色瞧瞧,他下次是不是还得冲在前头将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沈徹消停了没过一会,又开始轻轻地唤她。


    “温凉?”


    他声音上像是撒了一层糖,又甜又酥,顾温凉突然觉得有些饿,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沈徹看着一向好脾气的顾温凉拿后背对着自己,头疼之余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可爱稚气得紧。


    他声音刻意放得有些委屈,带着某种不知名的诱哄意味道:“这么些天可想我了?”


    顾温凉呼吸放得极轻,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比她两世加起来还要多,每一次呼吸都是惊痛。


    沈徹见她不说话,索性将自己的被子掀开跟她挤同一床被子,探到她冰凉的手脚又皱了眉头道:“身子这样冰凉还不抱着我?


    嗯?”


    顾温凉突然就转过身来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他月白的中衣上头,哭得像一头无所依靠的麝鹿。


    沈徹僵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手轻缓地拍她的背,拍到的却全是细瘦的骨头。


    顾温凉这一夜睡得极为踏实,第二日晨起时沈徹还睡得香甜,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想让他再睡一会子,青桃端着漱洗盆进来,见状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外边的雨总算是停了,顾温凉吩咐膳房将沈徹的伤药熬好呈上来时,天边已现出了太阳的暖光。


    沈徹听到她的脚步声才堪堪睁开了眼睛,瞥过她亲手端来的黑色苦汁时,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乖宝,我只是额头上有些划伤,过两日就好了。”


    顾温凉神色不变,目光却冷了下来。


    “很丑。”


    她淡淡地道,而后将手里的药端到床头上放着。


    沈徹听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在说自己破相了看着就丑,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将床边头的伤药一饮而尽。


    自沈徹回来之后的几日,他都十分老实地待在府上养伤,期间除了沈唯和秦衣竹来看过几次,就只有沈慎常常来窜门,毕竟两府隔着特别近。


    沈慎经过这次平乱整个人气势都强了不少,往日的那股子阴鸷沉闷消散不少,当然与沈徹的关系也不再是水火不容。


    七月中旬,一早,顾温凉在后院的石凳上坐着,石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小花篮,里头盛放着顾温凉天方亮才摘下的花瓣,她一片一片地挑出来,湿亮的眼睛里落了光,俏脸微垂眉目精致。


    佳人在侧回眸一笑,顾盼生姿。


    沈徹就在一旁看着,手里头拿着一本顾温凉爱看的书籍,看两眼就抬起头来望一眼顾温凉,冷硬的面庞柔和得不像话,棱角分明的线条都带上了柔光。


    沈慎就是在这时黑着脸走进来的,王福得了自家王爷的命令也不拦着,任由着脾气不好的江王找到这。


    “皇嫂。”


    他也不客气,一撩衣袍坐在了空着的那张石凳上,对着顾温凉叫了一声皇嫂,但对沈徹仍没有什么好脸色。


    顾温凉轻轻颔首,她这些时日越发觉得沈慎小孩子气得很,一点也不像是前世里那个郁郁寡欢而终的落魄江王,至少性子没有那样不讨喜。


    沈徹黑了脸,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个七七八八。


    正是他们夫妻培养感情的时候,怎么就偏偏他那么不长眼?


    沈慎抿了一口茶水道:“本王真是受不住舒涣了。”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为何见天的往书院里跑。”


    沈慎修长的手指按揉着眉心的位置,接着道:“常去书院的人本王都一个一个查过了。”


    他顿了顿,随后望向一脸不以为意的沈徹问:“那个张子佑为何也见天的往书院跑?”


    沈徹摊了摊手,一个挑眉道:“我怎么知晓?”


    他天天在家哄媳妇儿都哄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管一个张子佑怎么想?


    沈慎咬牙,又低低咳了几声,最后叹息一声,倒是将顾温凉逗笑了。


    “舒涣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胡思乱想误会她了去。”


    顾温凉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浅笑道。


    “她去书院跑着不过是因为你身上的病,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却非要去书院找古方,瞧又瞧不懂,见天儿看就是晚上睡着也抱着。”


    “怎么她没与你说过?”


    顾温凉佯装惊讶地望着他,澄澈的瞳孔黑白分明,沈慎浑身怒气戛然而止,半晌才站起身子低哑出声:“她不说我什么也不知晓。”


    才说完这句就起身匆匆离去了。


    沈徹见四下无人,抓过顾温凉的一只玉手轻轻啄了一下,硬要蹭到她身边,哪怕不懂女儿家如何做唇脂,也就想凑到她身边看着。


    顾温凉颇觉好笑,她将捣碎的花汁拿到鼻间轻嗅,道:“怎么那么像成亲前的你?”


    说的自然是急急赶出去献殷勤的沈慎了。


    沈徹从鼻间冷哼一声:“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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