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苇客
3个月前 作者: 柳三笑
今天是周五,按照工作计划上午应该是辖区六熟悉,下午政治学习。
吃了早饭,袁兵心情出奇得好,决定带战士们去巡塘,所谓巡塘就是沿着苇田巡逻。
东郭苇场是全亚洲最大的芦苇田,面积有50多万亩,也是东北地区重要的候鸟生态保护区,有国家和省级重点保护动物74种,植物资源40科148种,候鸟消防站的队员一方面要巡逻查看有没有人乱丢烟头、私自燎荒,防止火灾发生,另一方面也要劝阻那些偷猎的人。
消防站里就数杨存武在这里的生活时间最长,经验最丰富。
杨存武前后来了三次,按理说他应该早就成了这里的本地通,一个生活导师之类的人物,但偏偏这是个略带自闭症气质的家伙,如果你不主动找他,他一般不会主动找你,如果你不和他说话,他一星期可能都不会和你说一句话。
按照电视剧的审美,那叫挺酷一个小伙,按照东北人的说法,那就是闷葫芦。
杨存武以前的优秀,袁兵和李霄然都是知道的,转到中队后,很快就展现出良好的军事素质和业务能力,第三年刚转完士官,杨存武就被推荐去学驾驶,在培训基地里被评为优秀学员,下队后就给一号车当副驾驶。
一号车的任务最重,一个月基本要出动二十多次,驾驶员必须对车辆性能、辖区的道路交通和水源情况非常熟悉,三个月后,杨存武已经可以随时替换一号车驾驶员了。
这样的一个战士,被中队寄予了厚望,他热情、虚心又好学,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他开始变得孤僻寡言起来,做事也是经常丢三落四,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赵玉峰找他谈了很多次都没什么起色,开个车更是频频出事故,慢慢地他的人际关系变得越来越差,一次事故后,大队长一声令下,让他暂时别开车了。
他似乎很享受自己的孤独,经常一个人听歌写信,周末的时候就把玩着他那个极其神秘的黑色匣子,还有那张发黄的卡片1-17,这卡片的数字像个特殊意义的密码一样,可以让杨存武很着迷,袁兵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这毕竟是他自己带出来的兵,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就又不想说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过可喜的是,从那一次夜游苇田后,杨存武似乎就开始慢慢转变,明显训练、搞卫生都更主动一些,经过几次训练,成绩也是飞速地进步,毕竟这家伙底子还在,只是太久没系统训练了,所以多练了几次,进步就很明显。
今天,按照袁兵安排,由杨存武带着大家巡塘。
现在已经入冬了,远处还有不少工人在收割最后的芦苇,这些工人主要是用收割机进行切割,一些机器不好去的地方,也有来自内蒙、河北等地专门收割得苇客进行人工收割,绕过几片苇田就能看到一排砖泥砌成的简陋平房,这些平房被当地人称为塘铺,就是数百名苇客临时睡觉的地点。
塘铺里住的人很多,上下铺,一个平房里少则20多人,多的超过50多号人,几乎是每个角落都塞满了东西,因为没有取暖设施,他们大多数靠的是火盆、小太阳和电热毯,一不小心很容易引发火灾,所以巡塘的时候,检查塘铺,跟他们宣传消防安全知识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不过巡塘还有另外一项很特殊的工作,这本来不属于消防员干的,但是因为这方圆十几里地就这么一支公安队伍,所以他们还是会自愿担负起打击偷猎的行为。
东郭苇场是重要的候鸟保护区,到了冬天虽然大多数候鸟已经南下,但还是有不少落单的鸟类以及其他野生动物在苇田里过冬,比如狸猫、狍子、野兔等等,按照国家规定,是严禁村民捕猎的。
但规定是死的,人的欲望却是难以控制的。
每次队员们巡塘,都可以发现不少偷猎者设下的套子、诱饵和陷阱,杨存武一点点地给大伙讲解怎么识别这些毒诱饵和陷阱,这些也是上一批的消防员教给他的,现在他再教还给其他人,不过小半天的功夫,队员们便拆了十来个套子,清掉了几十处毒诱饵,放走了两只被套住的野兔。
穿过小火车轨道,往前再走几百米就有一处红砖搭建的塘铺,这里据说住的是来自内蒙的苇客,一个屋子里住了几十号人,臭哄哄的,到处都是牵拉的电线。
现在快邻近中午,有的用电饭锅在煮东西,有的开着小太阳烤衣服,还有的用炭盆取暖,按照消防安全标准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火灾隐患的集中营,非常容易引发火灾事故,这样的小平房一旦起火,可燃物多,人群疏散困难,特别容易造成群死群伤火灾事故。
袁兵照例给他们指出了问题,希望他们能及时整改,郑重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在屋里使用明火,这群苇客不知道是听不太懂袁兵的话还是根本不在意,有几个人嗯嗯几声似乎表示知道了,但大多数的人还是各做各的事,根本没怎么理消防队的人。
只有一个长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不冷不热道,“行了行了,要起火也是长生天的旨意,谁也没办法,你们快走吧。”
一群人吃了闭门羹,悻悻出了门。
杨存武抱怨说,“最难搞的就是这些外省来的苇客,怎么说都不听,前几年起火都是这些塘铺着火,有几个人跑都跑不出来,活生生被烧死了。结果没几天,他们换了个地方一切照旧,跟个没事人一样。”
袁兵说,“苇客都是千里跋涉过来讨饭吃的,过惯了苦日子,对他们来说,消防安全本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起了火那就是个意外,根本不值得他们关注,没办法,只有我们平时多注意到点。”
离开塘铺,准备去下一个塘铺,只是刚走了一阵,突然听到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啁啾啁啾的声音,似乎是什么鸟在哀叫。
虽然已经入秋了,但苇田里的小动物还不少,尤其是水鸟,所以有鸟鸣声也不足为奇。
“呀,这一定是天鹅,好像是受伤了!”阿达的听觉这时候突然变敏感起来。
“你想天鹅想疯了吧,这时候哪有天鹅,早南下了。”王富贵说。
“这好像还真是天鹅的叫声。”杨存武肯定了阿达的判断。
“你看我说就是,它的声音就是这样啾啾啾的。”阿达一脸的兴奋。
一群人循声而去,果然在水塘对面的草丛边发现了一只雪白色的天鹅,这天鹅似乎是误入陷阱,身上被一圈一圈的铁丝鱼线缠绕,加上它一直奋力挣扎,铁丝鱼线越缠越紧,翅膀、腿上都是伤痕累累,挂了不少血珠。
看到天鹅,阿达整个人都活跃起来。
“天鹅!真的天鹅了!我们快过去救它。”
一群人刚准备绕道过去,忽然对面的草丛里闪出了一个人影,那人不慌不忙地掏出钳子剪断铁丝,而后一把拎起天鹅,转身就要走。
阿达整个都愣住了,显然以他的脑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杨存武很了解这人是干什么的,低喝了声,“又是偷猎的。”
一群人正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止,阿达已经跑了过去,大叫道,“喂,你干啥,不能随便抓天鹅!”
那人根本不听阿达的话,继续走,步伐更快。
“站住!”袁兵也冲了过去,大喝喝止。
那人终于站住了身子,回过头,露出一张黑黄色、脏兮兮,有些熟悉的脸,袁兵很快就认出了他是谁,这人就是在塘铺里看到的那个长着山羊胡的男人,那个内蒙过来的苇客。
他的脸太好记了,一脸的匪气。
这人咧开了嘴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消防队的,有事吗?”
“你手里的那只好像是天鹅吧?苇场有规定,严禁捕猎野生动物。”袁兵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放得尊重一些。
“哦,你说这个?”男人拎了拎天鹅,笑了一声,“捡的。”
“捡的?”杨存武直接点破了他,“这里距你住的地方有两百多米,你会这么凑巧赶过来碰到了?而且你手上还拿着钳子,我怎么看着这套子都是你设下的。”
“你管是不是我设下的,这好像都不关你们的事吧?你们是消防队的,又不是苇场管理处,该去哪去哪,怎么一天天这么烦人。”男人的口气变得有些不客气起来。
一听这话,杨存武也来脾气了,“你说啥呢?”
“听不明白?”男人冷笑,“这事不归你们管,走开走开,别挡我的道。”
袁兵也来劲了,“嘿,说得这么硬气,那我今天还非管不可了!”
男人说,“小子,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惹官惹匪,不要惹苇场的刀客。我们在这片苇场干了几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看苇场的管理处管我们吗?临近的派出所理我们吗?你们一个消防队,管好你的火灾就好了,少来参合这些事。”
男人的话里带着很明显的威胁,苇场里的刀客指的就是那些收割芦苇的苇客,这些苇客大多数来自一个地区,彼此都认识,在长途跋涉中他们要经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和威胁,所以他们大多数都很团结。
一个塘铺上百号人,多得时候成千上万人,一呼百应千应,就连当地的管理人员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的人多的地方,就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