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执子之手
3个月前 作者: 月出云
萧胤因伤势很重不适宜乘马车,一行人便决定先走一段水路。
花著雨站在甲板上,江风很大,她朝着岸边回望,可是直到大船起航,想见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出现。她曾答应过他,绝不会随萧胤回北朝,如今她自毁诺言,就是想看一看他是否会出来阻拦。可是,没有!
“风大,小心着凉!”泰拿来一件织锦斗篷,披在了花著雨肩上。
“进去吧!”花著雨淡淡一笑,起身进了船舱。
江风凛冽,白浪翻卷,大船起航,一路向北。
青江一侧的绝壁上,姬凤离迎风而立,月色锦袍在风里肆虐张扬,他遥遥望着大船愈行愈远,心底深处,好似被一把利刃挖开一个洞,那种空,那种痛,好似翻涌的江水,瞬间将他淹没。
她走了!走出了他的生活,甚至走出了他的生命里。这一生,他或许再不会见到她的了。
她的笑靥,她的温柔,她的蛮横,她的吻,她的泪,日后只能留在心中,出现在梦中了,再不会拥有了。
他会将她深深镌刻在生命里,而她,多年后,她不会再记得他。
半月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北朝,萧胤如今已是皇帝,花著雨也随他居住在北朝皇宫。
萧胤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这让花著雨很疑惑。她知道萧胤伤得很重,但他内力浑厚,按理说应当无事了。
“回雪,皇上的病,太医怎么说?”到了北朝王庭,回雪依旧被萧胤派过来服侍她。
回雪轻叹一声道:“皇上的病,不光是因为受伤,还有以前走火入魔留下的病根。”
“走火入魔?”花著雨沉声问道,萧胤走火入魔过?
回雪清声道:“有些事,现在想来,或许奴婢做得不对。有些事,当初,也许不该瞒着你。你可能还不知道皇上为何记得别人,却独独会忘记你吧?”
花著雨点点头,上一次在北朝她问过回雪,回雪不肯告诉她。
回雪凄然笑道:“皇上的失忆是因为修习了一种内功。这种内功是北朝皇族历代相传的,修习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使功力暴涨。但是,一旦功成,便会忘情,忘掉自己最爱的人,自此不会动情。皇上修习了内功,他忘掉的人,是你。”
花著雨心中骤沉,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在认识你之前,皇上对于情爱一直是排斥的,他认为男人应以霸业为己任,不应被情爱所困。所以,他自小就不排斥修习这种内功。从南朝回到北朝时,太上皇病重快要离世,临去前将内功心法传到他手上,并且逼他修习。因为皇上千里追寻你到南朝,让太上皇察觉到皇上对你有了异样的感情,而那时,在太上皇心中,你还是北朝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不允许亲兄妹相恋。所以,就逼迫皇上修习了这种内功。皇上那时也正在为喜欢自己的妹妹而苦恼。他大约觉得对你的感情或许不是爱,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就算是修习了忘情内功也不会忘记你的。谁知道,他修习七日后,从白玛夫人那里听说,你不是他的妹妹。当时,他便要停止继续练下去,可是很快便因此走火入魔,差点丧命。好了之后,他便再也记不起来你了。”
花著雨沉默不语,原来,这一切终究还是和她有关的。如若,她没有冒充他的妹妹,或许他的父皇就不会逼迫他修习这种武功。或许,有些事情就会改变。可是,这世上没有或许。
“可是,他又是如何记起来我的?当初你们又为何不告诉我真相?”花著雨有些不解地问道。
回雪苦涩一笑道:“你没有发现皇上现在已经没有内力了吗?”
花著雨一愣,想起萧胤替她挡皇甫无双那一剑时,如果他内力够强的话,完全可以躲开,而不是和她互换位置,替她挨上那一剑。
“这是怎么回事?”花著雨凝眉问道。
“当初在北朝,你曾问过我,皇上为何失忆,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我就是担心,你知道后会告诉皇上。但是,纵然我们谁也没有告诉他,他却知道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当时,他书房中有一张温婉的画像,他便以为是温婉。我们也没有告诉他温婉不是他所爱之人,就是因为怕他要去寻找你,怕他寻到你想要记起你。可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上自从来到南朝,知悉你是女子后,他虽然没有记起你,但却笃定你是他所爱之人,因为他知悉你曾是和亲公主。后来,他为了记起你,便废除了内力。”
“废掉了内力?”萧胤竟然废掉了内力,这让花著雨不敢置信。萧胤的内力,应该是自小修习的,至少要练二十年,可是,他就那样说废除就废除了。
“是,因为只有废掉所有的内力,才有可能记起你,这就是我们当初担心的事情。我们不愿让他和你接近,可我们,终究还是没有能阻止。”回雪叹息着说道。
花著雨凝立在窗畔,彻底沉默。
萧胤的伤势时好时坏,他没有内力护体,好得极慢。太医说,需要一味血莲方能安然好转,否则,他还是有生命危险的。
雪莲北朝并不稀缺,但是血莲就不同了,极是难寻,且还是百年一开花。整整几个月,北朝的禁卫军一直在山中寻找血莲。到了九月份,在雪山和连云山交接处的一座山峰上,寻到了一株血莲,可是却不到开花之时。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皇甫无伤携带一株血莲到了北朝。皇甫无伤来北朝,一为送血莲,二是为了向丹泓提亲。七月份时,丹泓已经生下一名女婴。皇甫无伤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要将孩子她娘娶回去。
萧胤倒是一口答应了,丹泓自从生下孩子后,一颗心就全被孩子系住了。皇甫无伤的求亲,她也欣然同意。
花著雨很替丹泓高兴,或许,连丹泓自己都不知道,她对皇甫无伤,也是有情的吧!
十一月初,迎亲队伍到了北朝。萧胤的伤已经痊愈,花著雨便要求随了和亲队伍一道回南朝,因为她是在腊月临产,总不能将孩子生到北朝吧。虽然萧胤万般挽留,花著雨还是拒绝了。
他和她之间的过往,终究成为最美的花,风干在心中,永久珍藏。
这一日天色晴好。
上京城外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可以看到很远。萧胤沿着迎亲队伍所去的方向,策马奔了很久。海东青在他头顶的云层里盘旋滑翔着。
大黑马奔得很快,风呼呼地吹着,墨色大氅在身后肆意飞扬。一人一马,从草原上奔驰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要随着他们走多久?但是,他现在除了送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在连云山脚下,他终于勒住了身下的骏马。
他的妹妹,已经远嫁。他所爱的女子,已然远行。
他勒马在一处高坡上,身后护卫不敢上前,在离他百步远处肃然凝立。
晚风凄厉,落日无声。血红的残阳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很长……
回到南朝,花著雨便暂时住到了清心庵中,花老夫人已经一心向佛,在清心庵修行。清心庵距禹都并不远,但是她却没有去禹都。
清晨,天色有些阴沉,气温骤降。花著雨窝在所居的厢房内,给即将出世的宝宝缝制衣帽,一针一针,绣得极是用心。这些活,往日她是不会做的。这些日子,为了孩子,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了。
“雨儿,别忙了,和奶奶说说话。”花老夫人缁衣素服走了进来。
花著雨放下手中活计,起身搀扶着花老夫人坐下,斟了杯茶,放到几案上,笑道:“奶奶,今日不用上早课?”
“雨儿,奶奶不放心你啊。你这么憔悴,心中是有事吧?我听丹泓说了,你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的吧?”
花著雨点点头,轻声道:“是的!”
花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眼神里流露出怜惜,“你这孩子,自小就这样,心里苦,也不肯说出来。来,坐下,关于默国,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花老夫人握紧花著雨带着凉意的手,微笑,“奶奶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些事情不要想太多,无论你曾经有过怎样的身份,如今又拥有什么身份,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默国,已经亡了。它不是因为炎帝而亡,也不是因为南朝而亡,而是如同一个耄耋老人,确实到了该亡的时候。你父皇慕夜的死,默国的灭亡,怪不得别人。你爹爹花穆他太偏执,也是我的疏忽,我竟不知,他一生都在谋划着复国。”
“奶奶,你真是这样想的?”花著雨低声问道。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爹爹花穆的谋划,奶奶是知情的,完全没有想到奶奶这般想得开。
花老夫人慈爱一笑,“是的,奶奶也曾经疼痛过,也曾经愤懑过,也曾经怨恨过,挣扎了很长一段时日,才将过往放下。如今,奶奶和佛结缘,更是将一切都看开了。雨儿……”花老夫人顿了一下,缓缓说道,“雨儿可能不知道,奶奶也曾经是默国的公主。”
“奶奶,你也曾是默国的公主?”花老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让花著雨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她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原本,她就感觉,爹爹花穆绝不是默国一般的臣子,却原来,奶奶也曾是默国的公主。
花老夫人轻轻点头,“是的,我是你父皇的姑姑,你爷爷的妹妹,是你的太皇姑。”花老夫人脸上泛着柔和而淡定的微笑。
花著雨心中感慨良多。当她知晓花穆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后,她以为她和奶奶之间,再没有了血亲关系。却原来,她们依然流着一样的血。奶奶亲历过国破家亡,她心中的伤痕肯定比她要深。
“雨儿,既然爱着他,就去找他吧。”花老夫人轻抚花著雨的脸,“终有一天,你会忘记自己是默国公主,不要背负太多仇怨,你只要幸福地活着,而非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去重整那无望的江山。把一切都忘记,只按照自己的心去做。”
花著雨轻轻颔首,其实她从来没有太多仇怨。她和姬凤离之间的问题,至今她都有些迷惑。曾经那么爱她,那么强势地要把她留在身边的男人,忽然有一天放手了。他说因为她是前朝余孽,可是,姬凤离真是如此之人吗?他会在乎她是前朝人吗?
“夫人,康王妃前来拜访。”门外,小尼姑低声禀告道。皇甫无伤如今再次被封为康王,而康王妃正是丹泓。
花老夫人起身道:“雨儿,你好好陪一会儿丹泓,奶奶去上早课了。”
花著雨点点头,将花老夫人送出门去,迎面便见丹泓披着狐裘快步走了过来。
“这天可真冷了,怕是要下雪呢。”丹泓一进屋,跺了跺脚,将狐裘挂到了衣架上。
花著雨抿唇笑道:“这么冷你不在府里好好待着陪孩子,跑出来做什么?”
丹泓搓了搓手,“将军,你不想进宫去看看皇上吗?”
“看他做什么?人家怕是和皇后郎情妾意,我若前去,岂不是煞风景?”花著雨淡淡说道。
“什么皇后,姬凤离没有封后啊!”丹泓蹙眉说道。
花著雨有些惊异,这些日子,她从没有主动打听过姬凤离的消息。她还以为,他已经封温婉为后。
丹泓叹息一声,秀美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凄色,“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昨天,我想了一日,和无伤商量了好久,还是觉得不该瞒着你。”
“什么事?”丹泓凝重的神色,令花著雨心中一沉,一种恐慌瞬间抓住了她的心。
“你自己看吧。”丹泓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卷轴,递到了花著雨手中。
“这是什么?”花著雨疑惑地问道。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是和姬凤离有关的。她抖着手,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原来,这上面誊写着的,却是一道圣旨,不过,却是遗诏。
上面有许多字,花著雨懒得去看。只看到最后写着:朕为摄政王时之王妃花氏人品高贵,文武兼修,必能克承大统,继朕帝位……后面还写着,她还可以再嫁,可以改国号,要文武百官鼎力辅佐她。
花著雨不由眩晕,瞪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又看了一遍,没错,就是让她继位。
“还有这个,你看看。”丹泓又拿出来一卷书册,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帝王纪》。花著雨知道这是记述历代皇帝生平的书册。
丹泓翻到最后几页,让花著雨去看那上面的记述。那上面写得全是她用奇谋平定西凉,击溃北朝的功绩。
姬凤离将所有的战绩都归到了她身上。花著雨再翻了一页,却是记述着姬凤离在位期间的功绩。严格说,不是功绩,而是过错。言他在位期间毫无建树,昏庸暴虐,嗜杀忠臣,薄情寡义,罪无可恕……最后,百姓忍无可忍,推翻了他的暴政,拥立她花著雨为帝。
“这,这什么意思?”花著雨颤声问道。姬凤离,他让她继位,而且,为了给她这个继位者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不惜自贬清名,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昏庸暴君的形象。
“皇上将无伤救回去后,就给他看了遗诏,让他日后鼎力辅佐你。无伤早就没有了为帝的念头,自然是欣然同意。这次我回到南朝,无伤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我感觉,此事既然和你有关,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所以,便央求无伤将这份遗诏默写了下来,拿给你看。皇上是要你做女帝,要将这天下还给前朝,他根本不会在乎你是前朝人。”丹泓低低说道。
“姬凤离怎么了?”花著雨脑中疾如电闪,便感觉到姬凤离有事,不然,他不会写这样一份遗诏。她眯眼再看了一遍遗诏上的日期:太平元年四月十八日,子时。
四月十八?
花著雨仔细回忆,这才惊觉四月十八是姬凤离登基的日子,登基的当晚,他便写好了遗诏。
花著雨慢慢站起身来,一张脸早已经褪尽了血色,浑身颤抖不已,一手扶住身旁的桌案才站稳。胸口气血翻腾,气息阻滞,竟是无法喘息。
“带我去见他!”她冷声说道。
丹泓被花著雨的样子吓住了,她心疼地说道:“将军,你怎么了?”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花著雨已经夺门而出。丹泓来时坐的马车正停在庵门外,她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向禹都而去。甚至,没有顾上去告诉住在山下的平、安、康、泰。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马车车帘遮住了外面的风景,而她丝毫没有看风景的心情。人一旦心有挂碍,就什么都入不了眼,入不了心。
不知走了多久,当马车停下来,花著雨掀开车帘走出去时,天空阴沉得看不出是晌午还是傍晚。
有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一片,一片,又一片……
每一片,都好似飘飞的利刃,刺痛她的眼,刺痛她的心。
风凛冽,雪纷飞,树上与地上渐渐白了一片。
她驻足,看清此处正是桃源居外的桃林。
在春日,这里一树树的胭脂火,似要拼却一生一般盛放。如今,花落成泥,枯枝上落满了白雪,到处白茫茫一片,很美丽,美丽得令人心中顿生凄凉,美丽得令人担忧,似乎随时都会消融不见。
丹泓命马车将她送到这里来,难道说,姬凤离住在桃源居?
穿行在桃林中,一步一步走得很快,林子里很静,只能听到她的脚踩在雪上沙沙作响。
经过湖畔时,忽闻缥缈笛声,遥遥飘来。熟悉到骨子里的曲调,在漫天飞雪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凄婉和悲凉。
转过几棵桃树,便看到闪着雪光的湖面。
鹅毛般的雪片,在乍起的风里,如蝶般旋转飞舞。
他凝立在湖光雪色之中。白雪浸染下的身形那么消瘦,宽大的袍袖随风轻舞,衣袂飘飞,似乎整个人随时都能被风吹去。
那背影透着深入骨髓的萧索和冰冷,让她的心霎时间痛了起来,双脚好似被定住了一般迈不开。
雪花,随着婉转缠绵的笛音飘零着。
花著雨默立良久,抬足缓缓向他走去。
笛音骤止,他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说了不要来打扰朕,没听到吗!”令她刻骨铭心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清冷,悠悠传了过来。
花著雨心中一痛,脚步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
“怎么,当朕的话是耳旁风……”他霍然转身,却在看清来人后,身形陡然一晃,话语戛然而止,凤眸中一瞬间布满复杂情绪,有惊,有喜,有痛。
花著雨凝视着他,心中忽然大恸。
姬凤离,他这是怎么了?从未想到,几月不见,他的面色竟苍白若斯,衬着一袭白衣,竟是如此清冷,如此憔悴。
两人目光痴缠,似乎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再也不愿移动半分,似乎要将彼此的容颜刻入心底,永不磨灭。
姬凤离犹若恍惚了一般,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前,颤抖着伸出手,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轻柔地一寸寸抚过,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怀里。
两人在风雪中紧紧相拥,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言语。
雪花在两人身旁飞舞,风在两人身旁萦绕。此刻,这个世上除了彼此,再也没有旁人。
“我在做梦吗?”他哑声说道,伸指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指挪移,轻抚她的眉眼。
“不是做梦,是我,我来了。”花著雨以一种狠绝的姿态,紧紧抱住他的腰。
姬凤离忽然浑身一震,伸手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冷声喝道:“走开!谁让你来的!”
花著雨踉跄了几步,方稳住身形,再看他时,却见他大力喘息着,一丝血迹从唇角蜿蜒淌下。
“你怎么了?”花著雨一把扶住姬凤离,焦急地问道。
姬凤离沉重地喘息着,脸色由苍白转为青黑,额角一滴滴冷汗不断淌下,似乎痛苦至极。他生怕花著雨担忧,唇角极力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宝儿,我没事,你走吧。”他剧烈咳嗽了几声,按着胸口竭力忍耐着,却终究憋不住一口血喷了出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来人啊!快来人啊!”花著雨大声喊道。
姬水和姬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到姬凤离昏倒,除了悲痛外,似乎并不意外。两人将姬凤离背到屋内,阿贵早闻声而到,点住了姬凤离的几处大穴。
“贵太医,他到底怎么了?这是什么病?”花著雨急急问道。
阿贵面上神色复杂,饱含悲痛的双眸凌厉地凝视着花著雨,“你真的不知皇上何以重病?”
花著雨摇了摇头,强自敛定心神,宽袖中手指一直在颤抖,自己却浑然不知,“请贵太医告诉我。”
阿贵忽地悲凉一笑,低声道:“王爷是中了一种蛊毒,此蛊毒每一次发作,蛊虫不仅会噬心,还会噬咬奇经八脉。发作时,整个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花著雨心头犹如被重锤击过,那痛,从心头开始,一直蔓延到指尖发梢,哪里都痛。
“此蛊毒要如何解?”花著雨一把抓住阿贵,凄声问道。
“若是有解,皇上也不会让你离开他了。此毒无药可解!”阿贵沉声说道。
最后一句话,犹若海面上的巨浪,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一下子就将花著雨的心击打的七零八落。
花著雨紧紧闭上眼,整个人似乎浸入到冰窖中,彻骨寒冷。胸膛中,似乎生出无数利刃,不断凌迟着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像是死去了一半。
原来,他知悉自己身中蛊毒,所以才放她走。他知悉蛊毒无解,所以将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他以为他不在了,送给她一个天下,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他以为她会那么轻易忘记他吗?
她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很愤怒,愤怒的想要骂他,可是更多的是心疼和心酸。
小腹中忽然一阵坠痛,花著雨忙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孩子你也是感染了娘的痛苦吗?你也知道爹爹病了吗?她凄然垂泪,头脑眩晕,眼前一片黑暗袭来。
花著雨醒过来时,天色已黑。窗外依然大雪纷纷,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屋内生着炉火,温暖而静谧。她一醒来,便要下床去探望姬凤离。一起身,方觉自己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了。
床榻前,姬凤离趴在那里睡着了。灯光透过琉璃罩,轻柔地映照在他脸上,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暗影,掩住了他那双波光潋滟的黑眸。
花著雨屏住呼吸,缓缓抬起手臂,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她不知他竟中了这么严重的蛊毒,想起他一直以来承受的痛苦,她的心就好似撕裂一般难受。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并没有陪在他身边,相反却去了北朝。那时,他心中一定难过至极,可是他却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姬凤离动了动,伸手抓住花著雨的手腕,慢慢睁开眼。
“宝儿!”他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如夜深邃的眼睛刹那间波光潋滟。
“离,还痛不痛?”花著雨抬手,纤细的手指挪移到他的额角处,轻轻按揉着。
“每日里痛一痛,我早已习惯了。”他低低说道,声音里隐含着一丝苦涩。他起身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伸手抚在她隆起的腹部,一遍一遍地抚摸。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抚触,开始胎动了。姬凤离吓了一跳,扬眉说道,“宝儿,我们的宝宝在动。”
花著雨看着姬凤离如孩子一般的笑脸,心中一阵酸涩,“宝宝知道你是他的爹爹,宝宝也想你了。”
姬凤离微笑颔首,凤眸中水雾氤氲,更加轻柔地抚摸着花著雨的腹部。
“离,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怀有身孕的?”花著雨轻声问道。
姬凤离轻声道:“我到北朝去看过你几次!”
他不会忘记,当他看到她臃肿的身形时,他是怎样努力地压抑,才克制住要冲上去抱住她的渴望。
花著雨一怔,怪不得在北朝有时候出门会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原来,是他到北朝偷偷看她了。
“你真可恨,你是个骗子。”花著雨极力不去想不去提他身中蛊毒的事情,可是最后终究没有撑住,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她凄声问道。
姬凤离愣了愣,面上表情仍是惯常的沉稳,只是眸底却滑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宝儿,你真的不知道我身中蛊毒?”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她恨恨地说道,为他这么久的欺瞒。
“宝儿,不要哭。”她的泪,似乎滴落到他的心中,让他整颗心都疼得碎掉了。
“我怎能不生气?就因为你病了,你就赶我走?为什么不让我留下陪着你?你以为你将整个南朝留给我,我就会高兴了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偎在他怀里,她紧紧地抱着他,像即将溺死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宝儿,别难过。”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浅淡,似乎,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他的心中,却是那样的苦涩。他的确看淡了生死,可却在重见她的那一刻,心弦剧颤,万般不舍。天知道,他多么舍不得离开她。
“宝儿,我没事,就算我走了,你也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他扬唇说道,一缕淡淡的笑意自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极慢地漾出来,温润淡雅。
花著雨闭上眼睛,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胸腔内掉落,碎成了几瓣。
姬凤离的蛊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沉睡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每每看到他在床榻上睡着了,她都生怕他一觉醒不过来。
这一日,雪后初晴,花著雨搬了软椅,扶着姬凤离在桃林中晒太阳。日光,透过落满了积雪的树丫,千回百折地照在姬凤离苍白的脸上。他长睫微翘,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宝儿,这个时候御花园中的梅林风景一定很美,我们去梅林走走。”姬凤离微笑着说道。
花著雨凝眉道:“御花园离这里很远,我去吧,我去折几枝梅花插到花瓶里,放到屋中。”
“也好!”姬凤离含笑道。
花著雨颔首道:“那我去了,你在这里乖乖地晒太阳。”
姬凤离微笑起来,狭长的丹凤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花著雨转身而去,姬凤离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灼灼带着刻骨缠绵。她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他的眸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
“蓝冰,唐玉,你们出来吧!”姬凤离淡淡说道。
桃林中,蓝冰和唐玉缓步走了出来。
“皇上,你真的要离开?”蓝冰凝眉问道。
姬凤离点了点头,深邃的眸中滑过一丝决绝。他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这样她会痛苦,他不愿让她痛苦,那样就算他死了,他也会心疼的。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穿过桃林,驶到了桃源居门前。就在姬凤离要上车时,安和泰从林子里快步走了过来。他们从花老夫人处打听到花著雨来了皇宫,早在两日前已经到了。
安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皇上,你就这么离开吗?您不觉得这样做她会更难过吗?”
姬凤离淡淡道:“我就是怕她难过。我不要她看到我最后的样子,这样她可以很快忘了我。”
安闻言,忽然笑了出来,“你以为她这一生还会忘记你吗?你难道不知道,上一次,你设计假死,她差点随你而去吗?她买通了刑场上不少官员,想要让你假死以救你出去,没想到你自己早安排了假死。她以为你真被她所杀,唐玉带人杀她时,她连躲都没有躲,掉到水中,她甚至都没有挣扎一下。我救她上来时,她在昏迷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泰沉声说道:“当日她抱了必死之心,若非我救得及时,恐怕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后来,如若不是为了洗清你的冤屈,我想她不会活下去。皇甫无双大婚之时,你可知萧胤为何指出丹泓才是北朝公主?是为了洗清你谋逆的罪名。那是她求他那么做的。”
唐玉闻言,慌忙跪在姬凤离面前,“皇上,属下罪该万死。”当日报仇心切,如今想来,那时她确实是没有躲闪。
“难道真是如此?那一次,属下也发现我们从刑场上离开得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蓝冰低低说道。
姬凤离却恍若未闻一般,他闭上眼睛,内心深处,炸开一种痛楚,比蛊毒的折磨还要痛。他一直以为她是恨他的,一直认为她留在宫中,是为了花穆。尤其是知悉她是前朝公主后,他更是认为她留下是有所图谋的。
她说过爱他,还说过不止一次。可他从未相信过她,他始终认为她爱的,另有其人。他一直以为她在利用他,他也愿意被她利用,不管她为什么留下,只要她留下就行。但是,他还是时时刻刻感觉到恐慌,因为他怕她离开,所以他禁锢她,也伤害了她。也因为如此,当他知悉自己深中蛊毒时,他才毫不犹豫地赶她离开。
一直以来,他觉得都是自己在强求,一心要抓住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幸福。
他从来不知,他做梦都渴求的感情,他认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得到的挚爱,原来早就已经降临到他身上了。
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焰在烧灼着一般。
“我要去见她!”他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漆黑的凤眸闪着一抹异样的光,深邃逼人。
花著雨立在梅林之中,眼前,千百树梅花,竞相盛放。轻风扫过,处处都萦绕着疏梅的幽香。
阿贵说了,泰也说了,宫中所有的太医也说了,蛊毒已深,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他恐怕连他们的孩子都见不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过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说过要陪我生生世世。你说过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可是如今,你却要丢下我和孩子了。
她在一块古拙山石上坐下,仰望着满林子的梅花出神,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眸中流出,沿着脸颊肆意流淌。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前方响起,花著雨抹去泪水,恍惚抬头。只见前方的梅树下,多日不见的锦色淡然凝立。她身形单薄,衣裙在风里飘扬,好似风里一朵落花。
花著雨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锦色。只是,这还是曾经的锦色吗?脸色苍白憔悴,表情淡漠无情,和过去判若两人。
花著雨掏出锦帕,悄然抹去脸上的泪。
“锦色,这么久以来,你都在哪里?”她望着锦色,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锦色,说到底,也不过是花穆的一个棋子罢了。
“在哪里?自然是一直被他囚禁了。”锦色苦笑着说道,她的视线从花著雨的腹部扫到她的脸上,忽然盈盈一笑,然而,那笑里的凄楚,还是狠狠地刺痛了花著雨的眼。
花著雨万万没有想到,锦色一直都是被姬凤离囚禁起来了。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当初,和皇甫无双互换的那个公主,被花穆抱走的公主,会是谁?
“锦色,你如今是在皇宫里吗?”花著雨缓缓问道。
“是,我是在宫里,住在宫中的佛堂里,那里有一个人,她刚刚告诉我,她是我的母亲。”锦色勾唇,一抹嘲弄的笑意慢慢漾开。
花著雨心中一凛,住在宫中佛堂中的,是聂皇后。
“锦色……”花著雨望着平静得好似一抹幽魂的锦色,忽然没有了言语。此刻,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其实,从一开始,相爷他就没有真正地相信我。不过,当他知悉整个计划后,他并没有杀我,而是派人将我囚禁了起来。当时,他以为我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给他解媚药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锦色凄楚地说道。她的眸光从花著雨的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原来,小姐有了他的孩子。这么说,他的蛊毒是小姐下的了。我还以为,小姐是真的爱他,却原来,你也不过是为了害他!”锦色仰面长笑,泪水从眸中滑落,“可怜他那么爱你!”
花著雨心中一凛,上前一步,抓住锦色的手急急问道:“锦色,你说什么?”
锦色盈盈笑道:“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花著雨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锦色扬眉不可置信地问道,随即凄然笑道,“你不要装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在他身上下这样的蛊毒?你还记得当日在军营他所中的媚药吧?那不是一般的媚药,那是青丝绕,是一种连续吸入七七四十九日后,才会发作的药,因为剂量很小,所以隐在火烛中,根本不会被发觉。但是,一旦中了青丝绕,便必须要用女人来解。”
“那一日,我押送粮草到了军营,并非是巧合,我原本打算要为相爷解毒的。可惜的是,我去得晚了,反倒被你解了毒。当时我心中既伤心,又庆幸。因为花穆在我身上下了一种蛊毒,名叫魅杀。一旦我和男子同房,这种蛊毒便会导入男子身上。听名字你就知道这种蛊毒多么厉害了吧?”
“花穆他早就知道他是皇甫无襄,一心要除去他。但当时正值南朝和北朝大战,他并不想相爷立即就死,所以才用魅杀,因中了这种蛊不会即刻就死。但我身上的蛊毒并没有派上用场,依然存留在我身上,因为他一直没有动过我。可是,我不知道,你身上原来也有魅杀这种蛊毒。不过,算算日子,相爷身上所中魅杀并非是在军营那一夜,看来,你身上的蛊毒是后来才中的。他那么爱你,你竟然还狠得下心去害他!”
花著雨不由眩晕,一颗心像被利刃刺穿,痛得无法呼吸。
魅杀!
原来,他身上的蛊毒是她下的?怪不得,她问他,问阿贵,问蓝冰,他到底是怎么中的蛊毒,却无一人肯告诉她。
原来,是她身上早就被下了蛊毒,然后,传到了他的身上。
她可以想象,当初,他知道她是默国公主,又知道被她下了蛊毒,他心中,该是多么痛苦。或许,他一直都以为她留在宫中,甚至嫁给他,都是为了害他!
可是,到底是谁将魅杀这种蛊毒下在她身上的?既然,当初在军营中那一夜,他没有染上蛊毒,那么她身上的蛊毒就是后来被人下的,是谁?无双?花穆?可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锦色的胳膊,扣住她的脉门,冷声道:“既然你知道魅杀这种蛊毒,那你告诉我,有没有解毒之法?”
泪水从锦色眸中滑落,她凄然道:“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都说无药可解!
日光透过疏斜的梅枝,映照在她脸上,脸色苍白近乎透明。风,钻入她的体内,刺骨地冷。原来,是她害了他!
他就算认为是她害了他,可是他却只是默默承受,从未责难过她。甚至,知晓了这种蛊毒无解,他对她依然不怨不恨,还要将天下奉给她。她心中五味杂陈,竟然品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原来,是她害了他!
她让他承受了这么久的痛苦,想起他每当蛊毒发作,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心口处一阵阵发冷。她靠在一棵梅树上,整个人犹若被抽去了灵魂。
日光透过枝桠照在她的脸颊上,照在她已经哭得干涩再也流不出泪的双眸上。
锦色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脸色煞白,挺直了脊背。
花著雨回首望去,一瞬间,如遭雷击。
姬凤离就站在不远处的梅树下,苍白的脸隐在阴影里,唯有眸底闪耀着奇异的光亮,定定落在她的脸上。
那样的目光,带着钻心刺骨的疼痛。那样的目光,又带着惊心动魄的深情,就那样,直直看着她。
他是何时来的,在这里又站了多久?
他静静走来,一步比一步走得快,最后,在她面前站定。漆黑的凤眸中情绪波动翻卷如浪,最后尽数化作无形无色的痛楚,深入骨髓。
关于那一夜的模糊的记忆,却如刀刃般刺入到他脑中,他想起当夜他是多么的冷情,又是多么的无情。
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对她的?第二日便将重病的她赶到了虎啸营,还和别人成亲,还让她带着虎啸营去战场冒险。
那一夜,原来是她!是他的宝儿!
“宝儿……”他低低唤道,无限心疼。
他伸手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一夜是你?”他闭上眼睛,眼角有湿润的液体缓缓淌下。
花著雨紧紧贴在他怀里,只想让这一刻天长地久。可是小腹内忽然一阵剧痛袭来,像是有钢针在腹内剧烈翻搅,她痛得不停痉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涔涔,浸透了重衣。
“宝儿,你怎么了?”姬凤离吓得脸色煞白,他惊惶地揽着她。
花著雨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喘息着说道:“离,我……我可能要生了!”
姬凤离愣了一瞬,似乎才明白她说得是什么。
“来人,备轿撵,让接生嬷嬷准备到桃源居待命。”他静静吩咐道,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慌乱。
花著雨身形一直纤瘦,这些日子随着他提心吊胆,身子极是羸弱。所以,他对她的生产极是担忧,早已下了圣旨,让宫内的接生嬷嬷随时候命。
花著雨被抬回到桃源居时,接生嬷嬷早已经到了。几个小宫女过来将她搀扶到屋内,将房门紧紧关住。
随之而去的姬凤离被阻挡在门外,侍卫搬了椅子过来,他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他在廊下走来走去,阿贵担忧地说道:“皇上,您还是歇歇吧,千万莫让蛊毒发作。”
可姬凤离如何能歇得住,当第一盆血水从屋内端出来时,他的心好似猛然被人揪住了一般,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头油然而生。接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内端了出来,姬凤离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好,难产!”屋内,接生嬷嬷的声音透着不可抑制的惊惶。
“娘娘痛晕过去了。”
姬凤离心中一紧,无论如何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向门口走去。几个小宫女见状,慌忙拦住他,“皇上,您不能进去啊,产房是污秽之地,不吉利啊。”
“走开!”姬凤离冷声喝道,凤眸中戾气满漾。
几个小宫女吓得慌忙躲开,姬凤离不顾一切地推门冲入到屋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端,眼前一片血红,刺得他眼睛生痛,呼吸凝止,头脑瞬间空白得无法思考。
她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浸湿了她的裙子,浸湿了被褥,向床榻下淌去。
“宝儿……”他疾步走到床榻前,低声唤着她。
花著雨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发已尽数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她额头上。这样的她几乎吓掉了他半条命。他颤抖着掏出来锦帕,将她额前汗水擦去,他坐在床榻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细细低语着。
花著雨挨过一轮阵痛,渐渐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一眼看到坐在床榻上的他,她虚弱地笑了笑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不,我要陪着你。”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俯身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朝着她温柔一笑,“宝儿,你要不要听曲子。”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可还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花著雨缓缓笑道:“我要听弱水。”话音方落,新的一轮阵痛再次袭来。
伴着阵痛而来的,是他的笛声。悠悠扬扬,缠缠绵绵,在屋内流水般流淌。阵痛,似乎在笛声的抚慰下,变得轻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唯有笛声在耳畔萦绕。当痛楚达到极点时,她憋着一口气使力,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挤了出去。
“再使力,再使力,还有一个……”她听到接生嬷嬷齐声道。
她拼命地使力,当再一次的剧痛过去后,她颓然软倒。她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睁开眼睛看到他苍白俊美的容颜。
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剧烈颤抖,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她隐约感觉到不好。
“离,你怎么了?”花著雨焦急地喊着。
“我没事。”姬凤离朝着她温柔一笑,俯身无限眷恋地吻着她。
“宝儿,你好好歇息,好好照顾宝宝。”他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花著雨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着身上的疼痛,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蛊毒发作,那她就装作不知道。
她微笑着看着他离去,他一出门口,就扑倒在地。
花著雨记得,阿贵那天说过,再次毒发,恐怕就难以救过来了。这一瞬,她只觉得方才身体上的疼痛似乎转移到了心上,让她痛得不能呼吸。
疲累交加的她,陷入到黑暗之中。这一次,她不想再醒过来,只想就此沉睡,和他一起,生死相依,永不分离。这一次,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她在黑暗中浮沉,她想她可能死了,她感觉到姬凤离似乎就在不远处,可是无论多么努力也抓不住他。
不是说,两个人一起死了,可以在黄泉路上相见吗?为何她见不到他呢?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耳畔絮絮叨叨地说话。
“宝儿……不要再睡了……快醒来!”
“宝儿,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宝儿,你若敢死,我便是到阴曹地府,也要把你追回来。”
“宝儿,求求你,醒来!”
是谁的声音,凄楚哀恸,在她耳畔一遍遍祈求?
是谁的怀抱,温暖有力,带给她安心踏实?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姬凤离俊美苍白的脸庞。
她愣愣地望着他,几乎无法呼吸,她终于找到他了。望着他那双光华潋滟的眼眸,她唇角微弯,绽出一抹春花般灿烂的笑意,妩媚动人。
她伸指,慢慢抚上他的脸,梦呓般说道:“上天入地,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在哪里,我会跟到哪里,但我在这里,你便决不能走。离,这是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可我记得,所以,你休想丢下我。现在我来了,黄泉路上,我们一起。”
他俯身将她一把搂入怀里,“宝儿,我没死,你也没死!”他的声音,在她耳畔柔柔说道。
花著雨睁大眼睛,伸手,顺着他的胳膊,摸上了他的脸颊,使力捏了捏,他真的没死!她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感受着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他真的没死!
“宝儿,我的蛊毒解了!”他在她耳畔低低说道,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再也不分开,“有一个人找到蓝冰,告诉他,蛊毒可以用我们孩子的脐带血解去,阿贵就试了试,没想到,是真的!”
蛊毒是从她身上传到姬凤离身上的,没想到孩子的脐带血竟然是解药。
“那个人,是谁?”花著雨低低问道。这种蛊毒,恐怕也只有真正的下蛊者,才会知道解蛊之法吧。
“说是一个和尚,僧衣芒鞋!”姬凤离轻声说道。
“是吗?也许是一位高僧吧。”花著雨低低说道。
那个人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说出来。
姬凤离揽紧了花著雨,像是要将她就这么嵌入怀里,让人沉醉的温暖从他怀抱里透出来,让她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屋内。
花著雨猛然一惊,她推开姬凤离,急急说道:“宝宝,我们的宝宝哭了!”
姬凤离搂紧她的腰肢,低语道:“没事,宝宝哭是在说话。”
“哇!”又一声婴儿的啼哭,似乎在抗议爹娘对他们的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