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抵死纠缠
3个月前 作者: 月出云
皇宫的残夜,只有雨声点缀,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花著雨用罢晚膳,弄玉吩咐宫女收拾了碗碟,为她沏了一杯茶便退了出去。姬凤离今夜没有来,往常无论他多忙,晚膳他都会来陪她一起用。
她斜倚在卧榻上,手中握着茶盏,浅饮慢品。隐隐约约中,有悠扬的笛声传来,夹杂在雨声中,是那样虚无缥缈,极为不真切。花著雨侧耳聆听,却又似乎没有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唇角勾起一抹缥缈的笑意。
她起身将茶盏放下,方要吹熄烛火,窗外笛声隐约又起。她心中微微一颤,快步走到窗畔,将窗子打开。笛声夹杂着疏风冷雨扑了进来,雨丝飘至肩头,一片沁凉的冷意。
笛声,丝丝缕缕,袅袅不绝,缠绕在她身周,钻入到她心中。
《弱水》,姬凤离谱的那首曲子。
天地万物,风声雨意,似乎都在这笛声中缄默了。
外面雨丝蒙蒙,透过从窗子里流泻出去的光,花著雨看到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一道人影静静站在那里,双手执笛。
隔着蒙蒙雨丝和袅袅雨雾,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但是,她却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痴缠的目光。她关上窗扉,快步到门边打开木门,忘记了拿伞,便快步向外走去。
等她奔到桃树下,方才还站在那里的人已经蜷缩着靠在树干上,好似在极其痛苦地颤抖。
花著雨心中犹若被重锤击过,一阵惊惶,她提裙疾奔向他,发间玉钗坠地,长发如云飘散,却犹不自知。
“凤离,你这是怎么了?”她吃惊地俯身问道,她伸指抚上他的脸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指尖,湿漉漉的冰冷。
“宝儿,我好冷!”姬凤离低低说道,抱着肩头瑟瑟发抖。
花著雨心底生出一阵揪心的痛,她揽住他的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搀扶着他慢慢向屋内走去。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回身关住门,将凄风冷雨全部阻隔在外。
到了屋内,借着明亮的烛火,花著雨才发现,姬凤离的脸上毫无血色,就连唇色都苍白至极。
“你到底在雨地里待了多久,怎么会淋成这样?”她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却感觉到他的手抖得愈发厉害,冰凉得厉害。
花著雨察觉到不对,他怎么可能因为淋雨而冷成这样,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烫。可是他,却浑身颤抖着,好似忍受着痛楚。
“你发病了?”她初进宫时,姬凤离奇经八脉受损,在昏迷中也曾经因为痛楚而难受得战栗。上一次发病,便是她照顾他的。知道了病因,她心中微微一松。从柜子里取出干绒布,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擦干。再将他身上湿漉漉的外袍剥了下来,扔在地面上。
姬凤离好似冷得失去了意识,阖着眼睛,只知道瑟瑟发抖。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男式外袍,这还是她上次出宫时,从成衣店随意买来的。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就买了一件男衫。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动手。
“冷……冷……”姬凤离喃喃低语着,修眉痛苦地拢在一起。
花著雨的心瞬间也好似揪在了一起,都到什么时候了,她还顾得上害羞。她手指颤抖着解开他衣衫上的盘扣,将月白色内衫脱下,飞速地将干净的内衫披到他身上,他却趁势伸出双臂,一把将花著雨紧紧搂在怀里,抱得那样紧,似乎要从她身上汲取暖意。
“凤离,凤离,你怎么样,好点没有?”花著雨焦急地喊着,他却不肯撒手,就好似抱到了火炉一般。
冰凉的唇忽然贴在她的唇上,明明是冰凉的唇,却让她感觉到像炽烈的火团。
她小心翼翼地推他,他倏然放开她的身子,躺在床榻上,痛苦地哆嗦着。她冲上去将他抱在怀里,他身上冰冷的寒气好似能透过衣衫渗入到她的肌肤内。
她的心有些慌了,起身就想出去叫太医,姬凤离却低喃着说道:“酒……酒……”
花著雨猛然想起,上次太医就是让他喝了些酒暖身子的。她慌忙取了一壶酒过来,倒在酒盏中,捏住他的下巴,将酒灌入到他口中。姬凤离却连连咳嗽几声,方喝下去的酒全部吐了出来。
花著雨只得灌了一大口酒,含在口中,俯身吻到他唇上。上一次在宣州她是哺药,这一次是哺酒。
只是,这一次姬凤离可不像那次那么乖,每次都趁势吻住她,到最后,她也不清楚,这酒到底是喝到他口里了,还是喝到她口中了。总之,她感觉到了轻微的醉意,眼前好似有无数个花朵在夜色中铺陈。
“离,你还冷不冷?”她放下酒壶,上床抱住了姬凤离,身子紧紧贴住他的身子,想要将他的身子暖热。
姬凤离翻身压在她身上,呼吸渐渐转为急促,微微眯起的眼看入花著雨的双眸,各种情绪在其中翻滚,好似困兽,欲解脱而不得其法,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痛楚。
“宝儿,嫁给我吧?”他问。
“好!”她毫不犹豫地说道。不是因为喝了些酒有些朦胧的醉意,而是她真的愿意嫁给他。
“宝儿,你说的,是真的?不许反悔……因为,我会当真!”话音一落,唇就已经落了下来,席卷了她的气息,吞噬着她,淹没着她……
花香和酒香弥漫的屋内,气氛乍然变了。
“宝儿,我要你!”他微微喘息着低语,低头看她,凤眸深处黑得灼人,却又仿佛有火在激烈燃烧。世间纵有千般风情,万种芳华,可是能让他动心的,却只有她一个。弱水三千,他只取她这一瓢饮。
花著雨心中一阵恍惚,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这地步的,他只是冷,而她只想温暖他。而如今,他说他要她。
漆黑如墨的深眸专注地锁住她,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中升起一种战栗和胆怯。她想起了那一次,心头更有些不安。
花著雨长久的沉默,让姬凤离的眸中闪过一丝黯淡。
“凤离,我……”她方开口,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宝儿,不要拒绝我!”他低喃着说道。
“嗯!”花著雨低低答应道。
他蓄谋已久,因此做起来驾轻就熟,根本容不得她反抗。
他醇厚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宝儿,我爱你。”
耳畔,是他的声音,在唤着她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低哑的,疼惜的,渴切的……
窗外凄风冷雨,屋内红绡帐暖。
这一夜,她在激|情的缠绵中忘记了所有的痛楚,所有的不快。
这一夜,她的世界只有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是姬凤离。
清脆的鸟鸣声将花著雨从睡梦中唤醒,她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一片湛蓝,雨早已停了。日光透过窗纱,暖暖洒在帐上,让她的心也跟着亮了起来。
她想要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痛,忍不住又躺了回去。昨夜的一幕幕,瞬间风驰电掣般从脑中涌过,玉脸顿时羞红,她竟然和他缠绵了一夜。
原来,爱一个人,莫过于身与心的交付,如此自然,如此美好。
花著雨躺了一会儿,便撑起酸痛的身子,穿好衣衫下了床榻。视线掠过绣花锦被,心微微一沉,昨夜并非她的初次,被褥上并无落红。姬凤离并不知军营中那一夜是自己,不知他看到这干净的被褥心中会有什么想法?弄玉将早膳端了上来,朝着她俏皮地笑道:“王爷临走前吩咐,要王妃多睡一会儿,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什么王妃,不许这样称呼!”花著雨轻声纠正道,显然这丫头什么都知道了。
弄玉笑吟吟道:“那好,不叫就不叫,反正不差这三天!”
“三天?什么意思?”花著雨微微一怔,问道。
弄玉抿嘴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吧,王爷已经吩咐礼部筹备大婚了。三日后,你就是不让奴婢称王妃,也不行了。”
“大婚?弄玉,你说的是真的?”花著雨蓦然想起,昨夜,她好像答应嫁他了。可她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去筹备婚事了。
“奴婢哪里敢骗姑娘,内廷司的女官正候在外面,等候为姑娘量体裁衣,挑选珠宝,好赶制嫁衣,制作凤钗。虽然此次大婚日子紧迫,但王爷已严令吩咐不能有丝毫纰漏,唯恐委屈了姑娘。”弄玉笑意盈盈地说道。
花著雨尚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弄玉已经吩咐小宫女过去传女官们进来。这一日,花著雨就在挑选布匹珠宝中恍恍惚惚度过了。
一直到了入夜,桃源居才总算清静下来。弄玉吩咐小宫女在汤池备好了热水,要伺候花著雨沐浴。
花著雨不习惯被别人伺候沐浴,尤其今日,她身上欢爱后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消去,更是不想让她们看见。她淡笑着说道:“弄玉,你们不必伺候我,早点下去歇息吧。”
弄玉迟疑了一瞬,但伺候花著雨这么些日子,她也知晓花著雨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遂带领小宫女们施礼退了下去。
汤池内,一室的水汽氤氲,水面上漂浮着玉兰花瓣,清雅的花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花著雨步下玉石浅阶,将自己埋入到水中,热水将身子重重包围,好似绸缎一样柔软丝滑。
热水缭绕,暖意熏人,一身的酸痛似乎有了纾解。只是身上被姬凤离留下的一朵朵印记,用力搓,还是不见变浅。
“再多泡一会儿就没事了,这水里我一早吩咐人放了药草。”一道温柔醇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花著雨蓦然大惊,慌忙回首,却见姬凤离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静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望着她,漆黑的眸中,带着某种说不出的专注。
一整日没见到他,花著雨以为他今夜不会再来。此时乍然见到,她的脸瞬间羞红,将身子埋入到水中,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进来了?”
姬凤离缓步走到池畔,侧身坐在玉阶上,双手撑在池沿,倾身俯视着她,唇角轻扬,一抹邪魅的笑意在唇角漾开,“怎么?我不能来吗?”他的嗓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浓重的浊音。
“不……不能!”花著雨紧张地说道,被他看,她非常不自在。
“为什么?”他低低问道,唇角含着疏懒的笑意。
花著雨感觉自己的耳根都羞红了,怎么以前没发现姬凤离这么无赖呢。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谁沐浴的时候,愿意被别人看。
“不公平!”花著雨狠狠瞪了他一眼,恰与他灼烫的目光相接,那里弥漫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深浓欲望,只一眼,便让人心动神摇。
“怎么不公平了?”他自上而下看着她,低低地笑道,“是不是我也脱了衣衫就公平了?”
花著雨顿时面颊滚烫,几乎想整个人都钻到水里去。她伸手一把打落他的手臂,整个人埋到了水中。
姬凤离懒懒笑道:“躲什么?现在才怕我看,是不是晚了点?宝儿,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花著雨的脸再度红了,这次不是羞的,是恼的。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是越来越没有战场上的豪气了,变得越来越女人了。
“谁说怕你看了!”她恨恨说道。
下颌一紧,被他以指轻轻勾起,花著雨抬眸,望进一双清隽眼眸,此刻那里映出她的容颜,那么清晰。他静静凝视着她,在她唇角亲了亲,一股烈酒的醇香顿时袭了过来。花著雨轻轻颦眉,“凤离,你喝酒了?”
浴房里花香药味很浓,她竟没有注意到他满身的酒气。姬凤离听到她问,水墨黑瞳微微眯起,眸底好似萦绕着朦胧的雾气,“喝了,不过我没醉,一点也没醉!”语音醇厚蛊惑,极具磁性,荡人心魄。
喝醉的人一般都会说自己没醉。这更让花著雨确定,姬凤离是真的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她有些担忧,想从汤池中出来,无奈衣衫挂在他身后的衣架上,她如果想要拿,势必要从水中出来,绕过他去拿。可是,他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她,凤眸深处黑得吓人。“你,你先出去一下!”花著雨咬唇说道。
姬凤离不仅不走,反而朝着池畔俯身。花著雨本能地后退,足下一滑,人已经跌倒在池水中。或许是心中紧张,或许是水中的药味太浓,她竟然被呛到了。身子忽然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拦腰抱住。他用他的披风裹住她,抱着她向内室走去。她埋头在他胸脯上,鼻间,全是浓郁的酒香和他身上清贵的男子气息。
“宝儿,不管以前你心中有谁,以后,你心中只能有我。”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着,简单的话语里,却深埋着不容人忽视的犀利。尔后,他将她放到床榻上,毫不客气地俯身狠狠吻住她。
烛台上火苗剧烈地扑闪,带得满室光影散乱,暧昧纠缠。
“宝儿,叫我的名字!”他是真的醉了,在她耳畔强硬地要求着。
这一夜,他不知餍足,似乎想要将这难得的甜蜜延长再延长……
第二日,花著雨醒来时,身畔是空的,只有那金线所绣的锦绣花被被揪得皱成了一团。花著雨心中些许失落,她多么想,一早醒来,身畔有他。
四周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她的呼吸,在这寂寥的清晨,那样清晰可闻。随后两日,花著雨再没见到姬凤离,而他们的大婚之日,终于到了。
或许是婚事太快了,一直到了大婚那一日,花著雨还有些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在做梦。
床榻上,放着火红色流彩锦缎嫁衣,灯光照耀在嫁衣上,犹如云蒸霞蔚,灼灼烁目。这嫁衣,也不知是多少人赶制出来的。
“姑娘,时辰快到了,该梳妆了。”弄玉轻声提醒道。
“姑娘,玄承宫的小公公传太上皇口谕,有事要召姑娘到玄承宫去一趟。”小宫女在门外低声禀告道。
玄承宫住着的是太上皇炎帝,显然是炎帝要见她一面。花著雨沉吟片刻,摘下头上凤冠,带着弄玉快步而去。她也恰好有许多事,想要问一问他。
两人到了玄承宫,常公公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太上皇有些私事要和王妃说,请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花著雨快步走向殿内,空气里浮动着熏人的药香,在重重垂地的明黄色烟罗后,曾经叱咤风云的炎帝病恹恹地躺在软榻上。常公公快步过去,搀扶着他靠在了软榻上。
炎帝回首看到花著雨,示意随侍的宫女和太监全部退出去。
“原来,你是花穆的女儿?”炎帝眯眼问道,眸中闪过一丝锋锐。
“不错,我正是花穆的女儿花著雨,您曾经命我去北朝和亲,也曾经想将我毒傻的花著雨。”花著雨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炎帝冷声道:“不错,如若他当初真的将你毒傻,很多事情就会不同。他连这些都告诉你,可见对你倒是真心。”
花著雨清冷一笑,淡淡问道:“太上皇这一生可有真心?”她从袖中将谢皇后那张画像掏了出来,缓缓问道,“她可是太上皇的真心?”
炎帝脸色乍变,一双眼睛痴了一般望着画像上的谢皇后,嘶哑着声音说道:“拿来!”
花著雨将画像放到他面前,冷眼看着炎帝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抚摸着画像上的人,良久不发一言。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手刃炎帝,可如今,她悲悯地凝视着炎帝,纵然一生戎马,得了天下,却失了和自己荣辱与共的毕生挚爱。这份悔、这份痛,势必将纠缠他一生,于他而言,这比死还要痛苦。
“太上皇又何必如此悲伤呢,当初若非您亲手杀了谢皇后,凤离又何必这么多年隐姓埋名,纵然宫变得到这个天下,也不愿意认你这个父皇。”花著雨静静说道。自从听纳兰雪说了谢皇后的事情后,她便猜测到,谢皇后很可能是被炎帝亲手杀的,若非如此,姬凤离也不会这么多年不认这个父皇。
炎帝闻言,猛然抬首,眸光犀利地凝视着花著雨,状若疯癫,嘶声道:“你怎么知道?”随即惨然笑道,“是了,你是花穆的女儿。”
“这么说,这件事我爹爹花穆也知道了,所以这么多年,不管他立了多大的功劳,你也不容许他回京?待西疆一旦安定,你就要设计将花家满门除掉?”花著雨问道。
“你错了,之所以想要除掉他,并非因为此事。有些事,无襄没有说,所以孤也不方便告诉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无襄,希望你不要再为花穆做事。孤这一生失去了挚爱的女子,不希望无襄也失去。”
花著雨能够从炎帝的语气里听出来,他对爹爹花穆深恶痛绝,对她亦是没有丝毫好感。不过,他显然对姬凤离极是疼爱,所以并未阻止她和姬凤离的亲事。
花著雨淡淡一笑道:“我没有为他做事。”
炎帝目不转睛地望着花著雨,似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良久,方缓缓说道:“如此甚好。你回吧,孤要歇了。”
花著雨看着他状若珍宝般捧着那张画像,目光痴迷,她心中百感交集,缓步向殿外退去。
“还有一事,当初,要你去北朝和亲,并非无襄的主意,而是……无双的主意。”炎帝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花著雨顿了一下脚步,唇角扯起一抹苦涩笑意。这个事情,其实她早就猜到了。
回到桃源居,姬凤离迎亲的鸾轿已经到了,宫女们匆忙为她换上大红广袖霞帔,戴上华丽繁复的凤冠,最后再细细为她整理了一遍妆容,便搀扶着她向门外而去。
花著雨心头一片恍惚,任由她们搀扶着走了出去。
屋外,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不到半个时辰,花轿就已经到了乾庆殿,鸾轿落地,鼓乐暂停。寂静之中,轿帘被掀开,一双修长的手朝着她伸了过来。
略一恍惚,就听得姬凤离低低说道:“宝儿,从此后,你就是我的妻,日后,无论生死祸福,危机险境,我都会用生命来保护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花著雨颤抖着伸出手,手指相触的那一瞬,心慌乱地跳个不停。十指交叠的那一刻,一颗心终于平定下来。
头上被大红喜帕遮盖着,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任由他执着她的手,沿着华丽绵延的红毯,一步步走进了庆安殿内。在礼官的唱喏声中,跪拜行礼。
“慢!”就在两人正要行礼时,一道冷冽的声音悠悠传来。
花著雨心中一滞,虽然看不到来人模样,但听声音便知晓是北帝萧胤。
姬凤离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花著雨轻轻揽在怀里,笑语道:“北帝前来观礼,本王很是荣幸。来人,请北帝喝一杯喜酒!”
“王爷,朕今日不是来喝喜酒的,朕是来寻妻的!”萧胤朗声说道。
一瞬间,花著雨感觉到大殿内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喧闹的大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姬凤离低低一笑,淡然重复道:“寻妻?”
“不错,王爷不会如此善忘吧。花穆之女花著雨已经被你在洞房之夜休掉,被太上皇炎帝封为暮云公主,和亲到我朝。朕听说,宝公公便是女扮男装的花著雨,她既是朕的妻,便不能再嫁给王爷了吧!”萧胤剑眉肆意斜飞,霸气凛然地说道。
姬凤离脸色变了变,凤眸瞬间幽深如寒潭,只是唇角笑意却不减,淡然道:“北帝所言差矣,暮云公主确实是花小姐没错,只是,当日送亲队伍在连云山上遭到了劫杀,所以,她并未和您行礼,也算不得是您的妻吧!”
萧胤沉默一瞬,朗声道:“无论如何,她既是当日的和亲公主,就不该再嫁给王爷!”
花著雨万万没料到萧胤会出现在婚礼上,难道说,他已经记起了她?
“和亲一事未成,如今宝儿愿嫁,本王愿娶,有何不该的?”姬凤离温煦地笑道,只是拥着花著雨的手却越来越紧。
“她真的愿意嫁吗?朕想亲自问一问。”萧胤朗声说道。
花著雨只听得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低眸看大红喜帕下一双羊皮靴突现。她盯着他的脚,心头一片恍惚,不知他究竟要对她说什么。
“丫头……”一声低低的呼唤。这一声,饱含了无尽的绝望与刺骨的伤痛。隔着一层红色盖头,她依然能感觉到萧胤灼|热如火的目光,那目光里也似乎掩藏着锥心之痛。
他已经记起她了。
花著雨眸中瞬间水雾氤氲,为何,不彻底地忘掉她,为何要记起来。
这一世,她终究是要辜负他了,辜负他的一腔深情。
“大哥!”她低低唤道,浑然未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丫头,随我走吧!”萧胤颤声说道,眸光灼亮而逼人,含着深深的期待。
花著雨眼眶微微发热,低低说道:“大哥,谢谢你,可我不能走!”
萧胤紫眸中划过深深的绝望。他早已料到她的回答,可真正听到了,心中还是会痛,令人几乎窒息的痛。
“丫头,不管任何时候,我都欢迎你来。我等着你!”萧胤一字一句说道,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他的怀抱永远等着你。
姬凤离面色深沉的令人难以看透,但黑眸中却情绪翻涌,待萧胤说完,他淡淡地瞥了萧胤一眼,冷然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萧胤眯起眼,脸上浮起一抹酸涩的冷笑,“姬凤离,倘若没有你,她会嫁给我。”
姬凤离神色微顿,面上笑意渐渐敛去,冷冷说道:“那可不一定。”萧胤低声说道:“姬凤离,今日你能将她娶回去,总有一日,我会让她心甘情愿离开你。”他说完,也不待姬凤离回答,深深凝视了花著雨一瞬,转身离去。
满堂宾客的喜堂内竟鸦雀无声,姬凤离身上,散发出一种气势,让人战战兢兢不敢太放肆的气势。
花著雨心中五味陈杂,她刚想说话,姬凤离唇角一扬,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笑意从唇角漾了出来,“继续行礼。”
“王爷,东燕的瑞王前来恭贺王爷大婚。”一个内侍上来禀告道,声音微颤。
姬凤离眉心微凝,深眸中划过一丝犀利,他淡淡吩咐道:“请!”低沉的声音里,很明显透着一丝冷意。
“摄政王大婚,本王怎能不来!”肆意的笑声从殿外传来,转瞬间,一道红影缓步而来。
一袭浓郁到极致的红袍穿在来人身上,衬以金冠华缨熠熠生辉,直照得人眼睛几乎晃瞎。
“瑞王远道而来,本王深感荣幸!”姬凤离淡淡扫了一眼斗千金,不徐不疾地说道。
“本王不来也不行啊。本王听说,王爷娶的王妃就是本王曾经的王妃,所以特地赶了过来。”斗千金一直走到花著雨面前,驻足打量她,末了,勾唇笑道,“本王当日也是瞎了眼,竟没有想到宝统领就是本王的王妃!”
“你的王妃?”姬凤离浑身一震,声音嘶哑地问道,空气中一瞬间风云暗涌,气氛紧张。
“是啊,当日,她扮作北朝的卓雅公主,本王和北朝和亲,迎娶的便是她。”斗千金一双似醉非醉的琉璃桃花眼潋滟生波。
花著雨没想到斗千金会出现在这里,还一来便说自己是他的王妃。其实,说起来,她当日也是利用了斗千金,她原本就没想要嫁给他,只不过要借着大婚,从北朝逃离出来的。这件事,对于斗千金,倒是有些不公平。而北朝收了斗千金不少聘礼,也是事实。没想到,躲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被他找了出来,知晓了自己便是当日假扮卓雅的人了。
姬凤离听到斗千金的话显然很震惊,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笑道:“宝儿,瑞王说的可是事实?”
“哎,你可不能赖账啊,你可是收了我很多聘礼的。”斗千金唇角轻扬,勾着邪魅的笑意对花著雨说道。
花著雨对斗千金道:“王爷,当日我们的婚事,恐作不得数,你要娶的是北朝公主,而我不是北朝公主。何况,我们也根本没有行礼。”
“如此说来,那便是没有嫁给瑞王了,既然如此,礼官,继续行礼!”姬凤离冷然吩咐道。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能阻止他们行礼。
“夫妻对拜!”就在礼官最后的唱喏声响起时,只听得殿外有浑厚的钟声蓦然响起,“当当当当……”彻底打乱了礼官的唱喏声。
八声,这是丧钟。
是国丧的规格。
花著雨心神俱震。
国丧!除了太上皇炎帝,再没有别人。她上轿前才刚去见过炎帝,难道说,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已经薨了?
礼官的声音早已被丧钟声淹没,再也不闻。大殿内瞬间乱了起来,已经有不少太监和宫女脚不沾地地飞奔了出去。
今日这大婚,真是一波三折啊!这一次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行礼了。
便在这骚乱之中,姬凤离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声浪,悠悠传来。
“继续行礼!”他说,语气低沉,没有任何情绪,令人难辨喜怒。
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礼官半晌才反应过来,尖着嗓音喊道:“夫妻对拜!”最后拖长的尾音竟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意。
“王爷,不能再行礼啊。太上皇薨了,是被人刺杀而亡的。她可能是凶手啊,最后一个见过太上皇的人,是她啊!”一人扑倒在殿内的红毯上,不断地磕着头。这人的声音,花著雨听得出来,是太上皇炎帝身边的常公公。
花著雨伸手将头上的大红喜帕揭了下来,纤瘦身形决然挺立,目光高傲疏离地扫过眼前一众大臣,最后凝注在咫尺天涯的姬凤离身上。
一身吉服,灿若火莲,烧得她心口灼烫,烧得世间万物都烟灰飞散,烧得她眼里只有他。
那双深邃的墨色凤眸,依然是一贯的淡定从容,只是眸底,却隐隐透出一抹绝望。
最后一次相见,还是那一次他醉酒后的缠绵。短短两日未见,她早已有些想他了。原以为再相见,会是洞房之夜,却不料,会是在此时此刻。
“姬凤离,我没有杀他!”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静静说道。
姬凤离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黯沉,他一言不发,从花著雨手中扯过来大红喜帕,手指颤抖着盖在她头上。
“继续行礼。”他一字一句好似从齿缝里挤出来一样,仿若将一生的力气用尽。
“礼成,送入洞房——”礼官扯着嗓子,颤声喊道。
“王爷,您不能包庇这个弑杀太上皇的疑犯啊,王爷,您这是罔顾我朝律法!”是温太傅痛心疾首的声音。
“即使是疑犯,本王就不能娶了吗?本王有说要包庇她吗?来人,送王妃入牢房!”冷冷的声音,好似沉着冰,又好似凝着火,使人听起来有一股莫名的冷肃之感。
乾庆殿好像一下子变得很空旷,空旷的听不到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