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想听你的故事

    芮雪，我们能单独见一面吗？


    周日早上，郭林吾给芮雪发了一条微信，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回复。


    直到中午回复的信息才过来：背着女朋友和我约会，这样好吗？


    果然是直来直去。郭林吾干脆放弃解释，仔细拿捏好字眼，回复道：我想我们可以多了解一点，没有恶意。


    本着一个并不单纯的目的与她见面，郭林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后路，现在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好奇，还是想为刘家找一个真相？或者，知道真相又会怎么样？


    但郭林吾已控制不住想知道的更多。从遇见芮雪的那天开始，这个念头就在心里生根发芽，扼制不了的滋长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芮雪的消息终于回过来：下午见。你请客。


    一间西餐厅里。


    郭林吾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要了一杯红茶，边喝边等着，不断平复着心绪。


    西餐厅的空调开得很足，慢音乐懒洋洋地钻进耳朵里，一个人若是无事在这里静坐，很快就会有困意了。等了很久芮雪还不来，郭林吾便把头倚在高高的椅背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行人穿梭。


    芮雪出现的时候，郭林吾瞬间有点恍惚。她今天的穿着和那天Penny在小公园里的很类似，军绿色的带帽大衣，帽子一圈毛绒绒的，只是她穿得是一条黑色的裤子，踩着同样厚重的酷短靴，先前的短发长长了一些。芮雪走近时，郭林吾发现她今天居然画了下眼线，有一种朋克女郎的风情。


    郭林吾猛然想起Penny有时候去夜店时也会画下眼线。在夜店那种喧嚣又浮华的环境里，这样的眼睛最不真实，也最勾魂摄魄，充满了鬼魅。


    这种恍惚让郭林吾心头一紧。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穷人，挤公交，换地铁，用的时间长。”芮雪依然自嘲着，并不顾忌他人的眼光。她这一身的打扮，细细看下来，确实没有品牌加身，只是穿在她身上非常得宜。芮雪的独特气质撑起了衣服气质，就眼前和Penny的军绿大衣很相似的这一件，虽然在价钱上相差天壤，可却一样美丽。


    “谢谢你请我来这么高级的餐厅吃饭。”


    芮雪坐下之前，将厚厚的大衣脱掉，大衣里子的化纤成分在摩擦作用下发出了“劈里叭啦”的声音。芮雪把大衣扔在一个空座位上，继续自嘲，“不用奇怪，化纤衣服都是这样的，网购的山寨版，经济实惠。”


    “不，穿在你身上很好看。”


    芮雪大概非常钟爱黑色的衣服，脱掉外套，里面又是一身全黑，配上短发与鬼魅的下眼线，坐在这方温暖的咖啡厅里实属另类。或者，她无论在哪里都是特别的。


    “不好意思大周末把你叫出来，平常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都已经出来了，就不用说这些了。”芮雪低下头，脸上居然呈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看得出来，她对郭林吾的约会并不抗拒。


    郭林吾知道她不喜欢过多的客套话，便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其实，一直对你很好奇。”


    芮雪“扑噗”一笑，笑容极好看，“很多人都对我好奇，我也不懂为什么，只是打扮和一般女生不太一样而已。”


    “连苏卿都说，你让人一眼忘不掉。”


    “苏卿是？哦，对，你的女朋友。”


    “是。她说，有的人就是看一眼就忘不了了，说明你的确特别。”


    芮雪抿嘴笑笑，不置可否，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很多。也许她本身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冰冷，就像Penny也总是将自己藏起来一样。


    郭林吾若有所思地想着一个问题，随口问出，“‘芮’这个姓很特别，是跟妈妈的姓吗？”


    “当然是跟爸爸的！”芮雪奇怪这个问题。


    郭林吾不知从何问起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骗我的吧？你看起来非常小。”


    “干吗要骗你？是不是觉得三十岁的女人还像我这个样子，很不搭？”


    “不是那个意思，一个人八十岁了也可以是这个样子，要那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


    “这话我爱听。”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希望你是有兴趣听的。”郭林吾实在不擅长拷问别人，干脆换成自我坦白，“我说你像的那个人，她曾经是我的妻子，但我们有名无分，只是为了一些不单纯的目的。我是事隔多年之后才知道她其实是真的很爱我，可惜我一心要离婚，她很伤心，心情不好去喝酒，出了车祸。”


    “然后你觉得你很亏欠她？”


    “是的。尽管我们从来没有夫妻之实，但她的悲剧结局全是因为我。”


    “你难道……一点都不喜欢她？”芮雪眨眨眼睛，表示不理解，“就算没有夫妻之实，在一起相处过，也不可能一点感情都培养不出来啊？除非她是个极品，太让人难以接受。”


    “那倒不是，”郭林吾思索着这个问题，“我想，没有喜欢过……”


    “但也不讨厌她。”这句是肯定句。


    “曾经讨厌过，很烦她，还恨她不按当初协议的那样痛快离婚。”郭林吾老实地说，“可是，后来我知道她为了爱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很震惊。但我最后还是没有接受她……”


    “真可怜！”芮雪感叹，“有的女人真可怜，死了以后才唤醒别人的爱。”


    女人的直觉都是敏感的，芮雪看得出，郭林吾心里放不下Penny，有愧疚，也有一些是对Penny那样炽热的爱的回应。亏欠，感激，同情，爱，又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芮雪，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Penny那张照片那么感兴趣？你上次的解释太牵强了。”


    “在那张照片里看到一个人，觉得有点眼熟，所以就把照片要回去认真看看。”芮雪漫不经心地说。这次郭林吾约她出来，她知道不会是请她吃顿饭这么简单，既然能答应他见面，也早已做好准备和他开诚布公。


    “是谁？”果然是有问题的。郭林吾终于听到了想听的答案，连忙将手机拿出来，找到那张照片，让芮雪看，“是谁比较眼熟？”


    芮雪将照片中的刘沛指给他看，“人太小了，又不是正脸，看得不是很清楚。”


    郭林吾没想到是刘沛，惊讶地问，“这个人你认识？”


    “不认识。”


    “那是怎么回事？”郭林吾语气非常急切。


    “印象中见过他两次，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芮雪回忆说，“上高中时，学校组织元旦汇演，有个节目是要爬很高的架子的，我逞能，选择了最高的那个，结果摔下来了，住了十几天医院。我爸那时在外地回不来，就我妈一个人照顾我。有一天我醒来时没看到我妈，看到这个男人……”芮雪又指了指照片，“我问他是谁，他说是我妈在医院的朋友，我妈有事出去了，他过来帮忙看着我。我看他有点紧张，可能是没想到我突然醒来吧，所以也没说什么话。很快他就走了。”


    郭林吾一言不发，听着芮雪的阐述。


    “第二次是我上大学，学校常有一些企业家赞助活动什么的，有一个环保设计大赛我参加了，还得了个小奖，很巧，就是这个人给我颁的奖。呵呵，我当时很肯定是我眼花认错人了，怎么这个人一会儿是医生，一会儿又是企业家了呢？”


    “你为什么对他印象这么深刻呢？”郭林吾问。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有一些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时隔多年后都可能一眼认不出，或是记不得。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而且每次都是匆匆一瞥，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帅哥美女让人过目不忘，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他可不感兴趣。”芮雪鄙夷地说：“是因为那次颁奖后有个大合影，所有的企业家和参赛选手全在里面的。那只是个小比赛，我根本没有在意，就把那照片扔到柜子底下了，但不知为什么我妈会突然把它翻出来，还装了框挂在我的卧室里。呵呵，一个小奖而已，我妈真是太夸张了。”


    “也许你妈妈并不夸张。”


    这句话郭林吾说的很轻，芮雪没有听得清楚，她没有多问，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大口。


    而郭林吾却犹豫了，芮雪轻描淡写的这些故事，在郭林吾听来却像个悬疑剧，也许这就是旁观者清。如果芮雪口中的那个人真的是刘沛，事实的真相可能呼之欲出了。


    但是……


    这会给芮雪带来什么？


    郭林吾不敢想。芮雪的生活看起来很平静，虽然酷酷的她像是也有一大堆深藏的心事，但至少目前看来，她是没有对自己的生活起疑的。最好的结果，就是郭林吾破了案，但芮雪却浑然不知，不受伤害。


    呵呵，那怎么可能呢？郭林吾狠狠地嘲笑自己，真是做了坏事还想立牌坊！


    郭林吾纠结着，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芮雪，你为什么总是说自己‘穷人’‘穷人’的，这很不像酷酷的你哦！”


    “本来就穷，但我倒也没自卑，自我吐槽罢了。”芮雪笑笑：“我爸是跟着工程队四处跑的人，最远去过非洲，建高速修铁路，我每年最多见他两个月。他这么辛苦地赚钱养家，我只有天天提醒自己穷，才不至于会乱花钱。”


    “你爸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听你这么说一定开心死了，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了不起’。”


    “那你一定要把这话转告给他。”郭林吾逗趣地说。


    “说实话，我以前也看不起他，经常想我妈这么知书达礼的美女怎么会嫁给他这样的大老粗？呵呵，以前真是太虚荣了。”芮雪一次深呼吸，望着餐桌，悠悠说道：“我是不和你说的太多了？”


    “不多不多，多多益善。”郭林吾的确没想到芮雪会和他说这么多，“那你妈妈是个大美人喽？”


    “比我好看。”


    “那手机里这张照片，你给你妈妈看过吗？”


    “没有。”芮雪摇摇头，“倒是可以让她看看，毕竟，长得像也是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