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火之缪斯

3个月前 作者: [美]沃尔特·艾萨克森
    序章火之缪斯


    游乐场


    埃隆·马斯克的童年在南非度过,他经受过切肤之痛,也学会了如何在痛苦中生存。《蝇王》是威廉·戈尔丁出版于1954年的长篇小说,讲述了一群被困在荒岛上的儿童在完全没有成人的引导下如何建立起一个脆弱的文明体系,最终由于人类内心的黑暗面,这个文明体系无可避免地被野蛮与暴力取替。——译者注1磅≈0.4536千克。——译者注


    12岁那年,他乘大巴来到一个名叫“野外学校”(veldskool)的野外生存营地。在他的记忆里,“它就像《蝇王》


    故事的现实版本”。每个孩子只能分到一点点食物和水,这里允许他们为了争夺生存物资大打出手,甚至鼓励他们这么做。他的弟弟金博尔说:“欺凌在这里被视作一种美德。”大孩子们很快就开始暴揍小家伙的脸,然后夺走他们的东西。埃隆身材矮小,木讷呆滞,结果被人打了两次。最后他瘦了10磅。


    临近开营第一周周末的时候,男孩们被分成两组,辅导员要求他们相互攻击。马斯克回忆说:“这太疯狂了。你只要经历过,一辈子都忘不了。”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个孩子死在这里。辅导员会把这种案例当成反面教材,他们会说:“别像去年挂掉的那个笨蛋一样蠢,也别当个懦弱的小傻瓜。”1英尺=0.3048米。——译者注


    埃隆第二次去野外学校时,即将年满16岁。他身高激增到6英尺


    ,体格也强壮了不少,身材像一头熊,还学了一点儿柔道。这一次,野外学校不再是他的噩梦。埃隆说:“那时我开始意识到,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可以一拳打中他们的鼻子,这样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他们可能会把我打得屁滚尿流,但如果我狠狠地打中他们的鼻子,他们以后就不敢再来找我了。”


    20世纪80年代的南非充斥着暴力活动,机枪扫射和持刀行凶都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埃隆和金博尔下了火车,要去参加一场反种族隔离音乐会,他们踩过一摊血,旁边是一具头上插着一把刀的尸体。那天晚上每走一步,糊在他们运动鞋鞋底的血都会发出黏腻的声音。


    马斯克家养了几只德国牧羊犬,经过训练后,它们会攻击所有从他家旁边跑过的人。埃隆6岁在车道上奔跑时,他最爱的一只狗袭击了他,对准他的后背狠狠咬了一口。在急诊室里,医生们正准备给他缝合伤口,他却拒绝接受治疗,除非大人们答应他不会惩罚这只狗。“你们不会杀了它的,对不对?”埃隆问。大人们发誓说不会。在讲述这个故事时,埃隆停顿了一下,眼神空洞地愣了很久,他说:“他们还是把它打死了。”


    埃隆最痛苦的经历发生在学校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班里年纪最小、个头最矮的学生,也很难搞清楚人情世故那一套。对他来说,共情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他没有取悦别人的欲望,也没有这种本能。结果小混混经常盯上他,朝他的脸挥拳头。他说:“你要是没被人打过鼻子,你就不知道这种欺凌会对你的一生造成怎样的影响。”


    一天清晨,在校园集会上,一个男生正在和一帮朋友玩闹,撞到了埃隆。埃隆一把把他推了回去,双方发生了口角。这个男生和他的朋友们在休息时间找到了埃隆,发现他正在吃三明治。他们从他身后靠近,踢了他的脑袋,还把他推下了水泥台阶。当时和埃隆坐在一起的金博尔回忆:“他们骑在他身上,不停地殴打他,踢他的头。打完以后,我甚至认不出他的脸。那就是个肿胀的肉球,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随后埃隆被送往医院,一周都无法上学。几十年后,他还在接受矫正手术,以修复鼻子内部的组织。


    但同他的父亲埃罗尔·马斯克给他造成的情感创伤相比,这些伤痛都微不足道。埃罗尔·马斯克是一名工程师、一个无赖、一个富有魅力的幻想家,他的这些特质至今仍困扰着埃隆。在校园欺凌事件发生后,埃罗尔站在了施暴者那边,他说:“那个孩子的父亲刚刚自杀了,埃隆还说人家蠢,埃隆总喜欢说别人蠢。我怎么能责怪那个孩子呢?”


    埃隆从医院回家时,父亲狠狠斥责了他一顿,埃隆回忆:“我站了一个小时,他冲我大喊大叫,说我是个白痴,说我一无是处。”金博尔不得不旁观了这一幕,他说这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记忆。金博尔说:“我父亲情绪失控了,可以说是勃然大怒,类似的场景我们见得太多了。他对我们哥俩毫无同情心。”


    埃隆和金博尔再也不同父亲说话了。他们都表示,父亲说埃隆挑起了整件事的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那个肇事者最终因为这件事被送进了少年犯管教所。他们说,父亲的谎言反复无常,他经常编造各种穿插着虚构情节的故事,有时这些情节是蓄意编排的,有时则纯粹是他的妄想。他们都说他有双重人格,前一分钟还和蔼可亲,后一分钟就会开始持续一个多小时的无情谩骂。每次长篇大论结束时,父亲都会告诉埃隆他有多可悲。埃隆只能站在那里,不能离开。“这是精神上的折磨。”埃隆说完,停顿了很长时间,微微有些哽咽,“他总能让情况变得恶劣不堪。”


    我给埃罗尔打电话时,他跟我聊了近三个小时。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们定期通话、发信息。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向我描述他带给孩子们的好东西,还把相关的照片发给我——说明至少在他事业发展良好的时期,他是这样做的。他一度拥有一辆劳斯莱斯,也跟孩子们在野外搭建过一座小屋,还从赞比亚一个矿主那儿得到天然的祖母绿,然后卖给珠宝商,一直到这桩生意倒闭关门。


    但埃罗尔也承认,他希望孩子们在体格和人格上都能强壮起来。“他们和我在一起,让他们更能适应野外学校,”他还补充说,暴力只是他们在南非学到的一部分,“两个人放倒你,另一个人拿木头砸你的脸,诸如此类。新生入学第一天就得跟学校里的暴徒搏斗。”埃罗尔自豪地承认,他以街头黑帮式的管理风格对他的孩子们实行了“极其严厉的独裁统治”。他还特别补充说:“埃隆后来也把同样严苛的独裁风格搬到了自己同他人的关系中。”


    “逆境塑造了我”作者在这里既引用了《星球大战》的典故,又指马斯克的SpaceX登陆火星等活动本身就是一场“星球大战”。——译者注达斯·维达是电影《星球大战》里的重要人物,带有悲剧与矛盾色彩,因身心俱毁而堕入原力的黑暗面。——译者注


    “有人曾说,每个男人的一生都在努力满足父亲的期望,或者弥补父亲犯下的错误,”贝拉克·奥巴马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我想这或许可以解释我的软肋来自何处。”以埃隆·马斯克为例,尽管他无数次地尝试在生理和心理上摆脱父亲的阴影,但父亲对他的精神影响仍将持续存在。他的情绪会在晴空万里和暗无天日之间、在激情四射和麻木愚钝之间、在冷漠疏远和真情流露之间循环往复,偶尔还会陷入那种双重人格的“恶魔模式”,让他身边的人感到害怕。不过有一点他倒不像埃罗尔,他会照顾孩子。但在其他方面,他的行为背后蕴藏了一种危险,需要他不断抵制。正如梅耶所说:“他可能会变成他父亲那样。”这是所有神话中最能引起人们共鸣的经典台词之一。令人好奇的是,这位在“星球大战”中激流勇进的英雄


    ,在展开他如史诗般浩荡的人生追求过程中,到底需要在多大程度上与原力的黑暗面展开较量,来驱除他父亲如达斯·维达


    般遗留下来的心魔?


    埃隆的第一任妻子贾丝廷说:“我觉得一个人像他那样在南非度过童年,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人关上心门。”在他的10个孩子中,贾丝廷是其中5个孩子的母亲。“如果你父亲总是叫你傻瓜和白痴,也许你唯一的回应方式就是闭上心门。因为即便打开了一个情感维度,你也没有驾驭情感的工具。”这样做可能会让他变得冷酷无情,但也使他成为敢于冒险的创新者。贾丝廷说:“他学会了消除恐惧。如果你屏蔽了恐惧心理,那么也许你也得屏蔽其他情感,比如快乐或同理心。”


    童年噩梦的点点滴滴,让他变得厌恶满足于当下。“我只是觉得他不知道如何去享受成功,欣赏鸟语花香。”他另外三个孩子的母亲、艺术家克莱尔·鲍彻(艺名“格莱姆斯”)这样说道,“我认为童年带给他最深刻的制约就是:生活即痛苦。”埃隆对此表示同意,他说:“逆境塑造了我,我的痛苦阈值变得非常高。”


    2008年,埃隆的SpaceX(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火箭在前三次发射过程中接连爆炸,特斯拉也即将破产,这是他生命中地狱般的至暗时期。那时他会在痛苦的剧烈扭动中惊醒。后来成为他第二任妻子的妲露拉·莱莉回忆说,埃隆会向她讲述他父亲讲过的骇人听闻的事情。妲露拉说:“我听他说过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话,这些经历对他的人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当他回忆起这些时,他会出神,你很难透过他那双钢铁色的眼睛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认为他没有意识到这些对他的影响,因为他以为这都只是童年时发生的事情,”妲露拉说,“但他保留了孩童般的那一面,是没有发育成熟的一面。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然是一个孩子——一个站在他父亲面前的孩子。”


    如果跳出原生家庭这口熔炉,你会发现埃隆发展出了一种气场,让他有时看起来像个外星人——他的火星任务仿佛是对于重返家园的渴望,而他打造人形机器人的愿望似乎又在表达着一种对亲密情感关系的心理诉求。如果他扯掉衬衫,你发现他没有肚脐,你也不应该感到惊讶,因为他本来就不像地球人。但他的童年又浸透着人性,一个坚强而又脆弱的男孩决然地踏上了一场史诗般的远征。


    有一种狂热掩盖了他的笨拙,而这种笨拙又紧紧包裹住他的狂热。这样一个灵魂塞进这样一具肉身里,让他有一点儿不自在,他是个运动员一样的大块头,走起路来像一头肩负使命的大熊,跳起舞来就像戏仿机器人。带着先知般的信念,他会宣讲塑造人类意识、探究宇宙、拯救地球的必要性。一开始,我以为这主要是在塑造人设,就像一个经常读《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的大男孩在演讲和播客里用宏大的梦想来激励团队。但随着我跟他打交道越来越多,我越来越相信使命感是推着他前进的动力之一。当其他企业家还在努力形成世界观时,他已经形成了宇宙观。


    他的遗传、教养和心智让他有时既冷酷又冲动,这也赋予他面对极高风险的耐受能力。他可以冷静地计算风险,也可以狂热地拥抱风险。“埃隆是为了冒险而冒险,”在PayPal创业早期就成为埃隆合伙人的彼得·蒂尔表示,“他似乎就是很享受,有时候甚至会上瘾。”


    在飓风来临时,他是最兴奋的人之一。安德鲁·杰克逊曾经说:“我为暴风骤雨而生,风平浪静不适合我。”埃隆也是如此。动荡的环境和剧烈的冲突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有时他甚至渴望这些东西,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那些他努力维持却未能持久的恋爱关系中。在面临重大危机、最后期限和事业转折时,他披荆斩棘、激流勇进。每当面对艰巨的挑战,紧张感常常让他夜不能寐,甚至呕吐不止。但这些都是他赖以为生的养分。“戏剧性是他人生中的最佳伴侣,”金博尔说,“离开这个他活不下去,他可以为之生、为之死。”


    当年我在采访报道史蒂夫·乔布斯时,他的搭档斯蒂夫·沃兹尼亚克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他有必要这么刻薄、这么粗暴无情、这么沉湎于戏剧性冲突吗?”在我的报道行将结束时,我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了沃兹尼亚克。他说如果由他来管理苹果公司,他会待人更友善一些,他会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公司的每个人,更不会突然解雇员工。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但那样的话,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做出麦金塔计算机。”所以那个关于埃隆·马斯克的问题也是这样:如果他能更放松一点儿,更可亲一点儿,他还会是那个要把我们送上火星、送往电动车未来世界的人吗?


    2022年年初,也就是在SpaceX成功发射了31颗卫星、特斯拉卖出了近100万辆电动车、埃隆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人一年后,对于自己一再挑起戏剧性冲突的背后动机,他略带感伤地谈起了他的反思。“我需要改变我的思维模式,不能一直处于危机战备状态,”他告诉我,“我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大概14年,或者说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


    这更像是一个自怨自艾的评价,而不是在表达新年新气象的决心。他一边做出了这些反思和保证,一边还在秘密买入推特的股票。众所周知,推特是世界上最大的、终极的游乐场。那年4月,他在露水情人、女演员娜塔莎·巴塞特的陪同下,到他的人生导师、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里森在夏威夷的家里难得地度了个假。推特曾向他提供了一个董事会席位,但经过那个周末,他觉得这还不够,因为他的本性就是要获得完全控制权。所以他决定,尽管有人不欢迎他,他还是要出价,拿下推特100%的股权。随后他飞往温哥华与格莱姆斯会面。他在那里玩了一款新的动作角色扮演游戏《艾尔登法环》,一直玩到清晨5点。刚打完游戏,他就立马“扣动扳机”,开启了收购推特的计划。“我提出了报价。”他宣布道。“操场”与“游乐场”的英文同为“yground”。——译者注


    这些年来,每当他身处绝境或感受到威胁时,他就会回想起在操场上被欺凌的恐怖经历。现在他有机会坐拥整个操场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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