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电竞交际花

    邱樱再也没有收到季向空的回信。


    她每隔几分钟便不甘心地查看收件夹。但发过去的短信犹如石沉大海。最终懊恼地发现。那个电话是美国本地的号码。应该不是他的常用号码。她甚至去战队下榻的酒店碰过运气。却被告知他们早已离开。


    短暂的西雅图之行走到了尾声。邱樱头抵在飞机窗户板上。感觉自己像是做了场梦。


    她闭上眼。脑海中无数画面交叠在一起。时而是主舞台灯光闪耀。群星会晤。战鼓高鸣；时而是巨大显示屏内两阵相接。刀光剑影；时而是不屈的战吼。时而是破釜沉舟的亡命一搏；时而是绝地翻盘的尖叫。时而是心有不甘的泪水……再一眨眼。是舞台边暗淡的角落里。那张波澜不惊的英俊的脸。


    飞机在上海落地。邱樱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到达Legend俱乐部时已是傍晚。邱樱向前台表明自己的来意。对方用礼貌的微笑拒绝了她：“不好意思。除非有预约。战队不接见任何外宾。”


    邱樱只好飙起了演技。表明自己并非粉丝。找季向空实在是身有要事。


    她双目氤氲的模样令人很难不生恻隐之心。前台妹子抵不住美女的再三恳求。最终叹了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数分钟后。邱樱身侧传来了趿拉拖鞋的声音：“你们这些小姑娘。懂不懂得矜持啊？人家季向空都说了不接见粉丝。你们就不要死缠烂打了嘛。”


    林逸轩嘴里叼着根牙签。眉头拧在一起。这半小时前才刚送走一帮季向空的女信徒。怎么现在又来了？他正在头疼。视野中猛地出现一个俏丽的背影。吊带短裙。棕发披肩。腰肢纤细。踩着高跟鞋的长腿又白又直。


    林逸轩猛地脚步一顿。咽了咽口水：“既……既然妹子你这么虔诚。那我便勉为其难地代替他陪你一下吧。”


    邱樱回头看去。两人同时大惊。


    “哎。是你呀。”


    林逸轩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你找季向空？”


    邱樱点点头。


    林逸轩用不同的音调“哦”了好几声。似乎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贼兮兮地冲她招招手：“来来来。哥哥我带你进去。”


    经过大厅。往左拐是一间需要刷卡进的健身房。邱樱跟着林逸轩。在连绵不断的注目礼下经过器械区。最后停在一扇玻璃门前。


    房间里放着很大声的动感音乐。十几个青年正跟着教练做HIIT（HighintensityIntervalTraining。高强度间歇训练。1分钟不间断高强度运动。20秒休息。至少6个循环。令人在20分钟内耗尽100%的体力）。


    邱樱惊讶地别过头：“你们还要进行体能训练？”


    林逸轩耸耸肩：“当然了。职业选手要进行高强度的比赛。动不动就十几个小时。身体素质不能太差啊。”


    邱樱又将视线移回原处。看见季向空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宽肩窄腰大长腿。很是显眼。训练结束。他微微喘着粗气。刚运动完的脸上淌着汗珠。眉宇间英气逼人。


    他起身向门的方向走来。边走边随意地掀起背心下摆擦脸上的汗。邱樱的脸“唰”地红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季向空的肌肉结实而匀称。八块腹肌下人鱼线若隐若现。令她想起了Abercrombie&Fitch里那些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购物袋。


    见他对上自己的目光。她装出经验老到的样子。故作镇定地别开脸。


    季向空扫了邱樱一眼。面向林逸轩：“你怎么带她进来了？”


    他不是问邱樱“你怎么来了”。而是问林逸轩“你怎么带她进来了”。仿佛他对她会来找他这点毫不意吗？


    林逸轩看了看邱樱。又将目光转到季向空的脸上。来回几次后。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我这不是成人之美么。”


    季向空没搭话。在休息处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喝。喉结上下移动。他先前消耗了太多体力。喝得又急又猛。水从嘴角流出来。沿着脖颈一直往下滑。在健身房的灯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见邱樱纹丝不动地盯着这撩人的画面。林逸轩便识相地滚了。


    季向空扔了空水瓶。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转过头冲邱樱笑笑：“你等一下。我先洗个澡。”


    邱樱讷讷地点头。


    走在俱乐部的绿化园区内。邱樱终于酝酿好情绪说明自己的来意。她歪过头看向他。明知故问道：“我的口红是不是掉在你这了？”


    季向空摇摇头：“我发短信给你的时候它还在。现在找不到了。”


    他说话时桃花眼微眯。嘴角上扬。全身透着股懒散的气息。


    邱樱垂下眼帘。眼眶似乎因为伤心而有些泛红：“这样啊……不好意思。本来不应该找你的。但那支口红对我有重要的意义……”


    她的头越垂越低。似乎马上就能哭出来。


    季向空语调放软：“对不起。我赔你吧。”


    邱樱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用了。不如你帮我一个忙吧。”


    季向空敛住笑意。挑挑眉：“这才认识几天。你就开始向我提要求了？”


    邱樱缩了缩脖子。无措地扯着衣服下摆：“哎……我……”


    眼见背景乐都快响起悠扬的《一剪梅》了。季向空这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戏骨遇到人三番五次班门弄斧。自然被激起了兴致。


    “我话没说完。”他将脸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他呼出的气息带来的炙热令邱樱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耳畔心脏的杂音被无限放大为刺耳的警笛声。季向空的运动服拉链只拉到一半。里面是黑色的紧身背心。离得那么近。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流畅的肩膀线条。


    怦怦怦。怦怦怦。


    他刚洗过澡。身上有好闻的薄荷味。邱樱竭力平息着自己犹如描鼓的心跳。佯装镇定。给了他一个直播时惯用的眼神：“什么要求都满足我……为什么？”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攀过他们的肩膀。缓缓铺洒在地面上。俊男美女。这厢脉脉含情。那厢满脸真诚。


    季向空挑了挑眉。径直看向她。眼里的笑意渐深。


    “你说为什么？”


    回家的路上。邱樱哼起了小曲。抬起头。湛蓝的天空似乎在无限地与她接近。不断有白色的小花像羽毛般掉下来。掉在她的脸上。她用手把脸遮住。指缝中透过些刺目的光晕。那些花从她的手掌滑下来。轻悠悠地消失在空气中。它们弄得她很痒。


    她舒服地眯起眼。觉得自己有些被阳光晒过了头。一种梦幻的感觉在身体里慢慢地游走。


    她本以为那会是场持久战。没想到季向空居然那么快就上钩了。


    邱樱不住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客厅被改造成直播间。布置得精致温馨。淡蓝色的墙纸。浅黄色的灯。亚麻色的布艺沙发上随意摆放着可爱的玩偶。两幅挂画间是一块照片墙。灿烂耀眼的笑容被定格在大小各异的相框内。


    邱樱坐在电脑桌前编辑新微博“这周末的直播会有特殊嘉宾哦”。附上在Legend俱乐部门口的漂亮自拍。发送。


    她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捧着脸。眨着大眼睛傻乎乎地笑。慢慢地细细地回味起方才同季向空相处时的每个画面。他噙着笑意的嘴角。弯成月牙的眼睛。低沉好听的嗓音。透过皮肤传来的炙热温度。以及那句……


    “你说为什么？”


    邱樱脸颊发烫。一路烧到耳根。心底像是被羽毛挠着。止不住的痒。


    过了很久她才平复了心情。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季向空答应和她组队双排。她也不能马虎。于是迅速做起了功课。


    她双击Conquer的客户端。进入练习模式。


    Conquer的游戏规则为两个五人小队展开对战。守护自己的远古遗迹的同时。进攻摧毁对方的基地。每位玩家操作一名英雄。从一级开始。带领自己的部队与对方征战。


    游戏分为上、中、下三路。每个阵营基地附近都有一大块中立野怪的巢穴。被称为“野区”。英雄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获得经验和金钱。从而学习新的技能。购买更加强劲的装备。


    邱樱进行了一场和电脑的对战。随后打开摆在电脑边的彩色手账。上面记录着许多在西雅图时听到的见闻。


    中国三大豪门战队。如果用一个字总结的话——


    Legend。“巧”。战术灵活。风格多变。


    Dragon。“稳”。失误率奇低。防守坚如磐石。


    VPG。“凶”。打法凶悍。压迫性强。


    其中。VPG的比赛总是最叫人大呼过瘾的——不多说。就是杀！小规模的偷袭、刺杀在全地图遍地开花。优势如滚雪球般累积后。他们便迅速抱团进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短时间内一场场精彩绝伦的团战令观众热血沸腾。一次次击杀瓦解了对方的意志。最终对方在侵略如火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看到这里。她想起当时给她科普这些知识的粉丝双眼冒光地说道：“VPG的利剑是他们的中单Summit。上场比赛他打出了全队近50%的伤害。15杀0死！”


    “……什么是中单？”


    “中单是个在中路同人单挑。前期很强。后期也不弱的角色。”


    对方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他提到的术语太多。邱樱没全明白。只知道就像足球有前锋、中锋、后卫、守门员一样。Conquer职业战队也分为一到五号位。功能各不相同。


    “那局的最后。他在队友全亡的情况下打出超神！团灭对方！美国解说都捶桌子了。最后高呼Summit无解！”


    “他真名叫什么？”


    “裴熙。中国新生代第一中单！”


    到了周末晚上和季向空约定的时间。邱樱早早化好了妆。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开始心神不宁。她双手捧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黑着。上面没有新的信息。也没有新的来电。


    那天临别前她软磨硬泡。总算要到了季向空的微信号。不过他说他训练很忙。不常查看。


    她心存侥幸地尝试。但他一条都没有回复。


    他可真是一个忽冷忽热的人。几天前还笑得一脸暧昧。现在冷淡得仿佛那就是一个梦。


    眼看时钟一分一秒接近直播开始的时间。自己的游戏界面却毫无动静。邱樱不禁心生忧虑。他……他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她咬了下嘴唇。还是忍不住发了条微信：“今晚八点。你还记得吗？”


    没有回复。


    八点整。邱樱整理了一下情绪。打开摄像头。露出了标志性的假笑。


    弹幕上观众好奇的发问蜂拥而至。


    “特殊嘉宾是谁啊？Cris大神吗？”


    邱樱没有正面作答。甜笑着转移话题。


    八点零五分。


    她心中的期待就如同缓缓上升的气球。飘到高空中被细针扎破。于是不断地下坠。下坠。


    八点十分。


    邱樱正准备放弃。耳机里突然传来了响亮的音效声。吓得她浑身一抖。


    屏幕中央闪出了提示框：“Legend的Void邀请你加入队伍。”


    弹幕发疯了般刷新。顷刻间满屏都是白字和感叹号。


    “Legend的Void！”


    “居然是季向空！”


    “我的天哪！”


    邱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知不觉间眼眶都红了。


    右手边的手机震了震。上面是来自季向空的微信：“对不起。刚刚才训练结束。”


    头像是他戴着耳麦的侧脸。十分养眼。邱樱那一肚子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点击寻找比赛。很快便准备就绪。进入双方选人阶段时。弹幕再一次爆炸了。邱樱看了一眼场上十人的ID。发现乔馨赫然在列。心情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


    邱樱剔牙般轻轻地“嘁”了一声。乔馨和她同为游星的女主播。平时总爱和她对着干。见她转来Conquer版后人气大升。这家伙也跟了过来。真是阴魂不散。


    她再转念一想。不对啊。Conquer的匹配系统是根据队伍成员的平均水平来寻找对手的。乔馨平时直播也就跳跳舞、唱唱歌。游戏水平也很烂吧。怎么可能匹配到带着季向空的我呢？


    邱樱正在纳闷。将目光移到乔馨旁边的那个ID上。看清了这几个字母后。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同时往脑袋上涌。


    VPGSummit。


    VPG？！


    ——VPG的利剑是他们的中单Summit。


    ——裴熙。中国新生代第一中单！


    邱樱握着鼠标的手开始不住地发抖。


    乔馨居然勾搭上Summit裴熙了？动作好快！不过VPG是Legend的手下败将吧。嗯。不管怎么样还是我赢。等等。所以今晚的直播是……世界亚军和季军的传奇对决？！


    虽然乔馨很倒胃口。不过托她的福。观看人数一定会暴涨的。邱樱正在胡思乱想。弹幕却给了她一个完全没料到的走向。


    “号外号外！Conquer职业圈最菜的和最强的遇上了！”


    “Void你快退出游戏吧！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手残靠脸打职业。我只认季向空！”


    “坑了C神还敢出来带妹。谁给你脸了？！”


    “季向空。四大皆空！大招全放空！”


    屏幕上清一色是对季向空的嘲讽和唱衰。邱樱的脑袋里瞬间电闪雷鸣。这是怎么回事？


    游戏开始。邱樱紧紧跟着季向空去了上路。她透过麦克风和他说话。他却没有回复。


    很快。他在微信上告诉她：“麦克风坏了。”


    邱樱便心安理得地躲在季向空身后挂机。过了一会儿。他直接离开了。留她一人在那里。邱樱正在发愣。突然有两个人从树林的阴影里出现。将她击杀。


    屏幕陷入一片灰色。左上角弹出了一个小框。上面显示着——


    击杀者：VPGSummit。


    乔馨在公共频道打字：Summit你杀得太快啦。最后一刀留给我。我要收她的人头呀。


    邱樱气得牙痒。回击道：别得意得太早。有人会替我报仇的。


    她指的的当然是季向空。然而对方却毫无反应。无所事事地徘徊在野区里。


    观众们很是幸灾乐祸。


    “哈哈哈哈。你还指望季向空？这个废物自身难保啊！”


    “樱女神。你抱错大腿啦！”


    邱樱不甘心。沿着小路找到季向空。正想和他一起打野怪。突然河道口窜出一个人。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再次血光一片。倒地。


    季向空的Void居然冷眼旁观！


    左上角再次弹出小框。击杀者：Floria。乔馨的ID。


    Summit这次果然将邱樱砍到残血。用控制技能将她留在原地。等着乔馨呼哧呼哧从远处跑来。给她最后一击。


    这简直是羞辱！


    乔馨不忘在公频打字。


    Floria：哎呀呀。我说邱樱你明明不会玩还直播打游戏干吗呢？回原来的全民星秀版娱乐大众呗。至于为了人气这么不择手段吗？


    邱樱气得牙痒。太阳穴突突直跳。但碍于面对着摄像头不好发作。复活后邱樱找准了乔馨落单的时机。埋伏在河道口。见她靠近。一个魔法将她锁在冰块之中。令她不能移动和攻击。随后挥舞起法杖使出大招。掀起一阵暴风雪。


    眼见乔馨的血条即将到底。邱樱的技能突然被打断。再一眨眼。Summit已经挡在了乔馨身前。两刀暴击。邱樱的英雄应声倒地。


    邱樱瞪着干涩的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乔馨的得意。


    Floria：还想杀我。就凭你？都说了Conquer需要动脑子不适合你。别跟条癞皮狗似的赖着不肯走。


    接下里的游戏经历如同噩梦。Summit仿佛将邱樱标为了猎物。只要她在视野范围内。他便不顾其他人。径直向她发起攻击。打到只剩一点血后便让乔馨将她击杀。


    邱樱躲在防御塔后。被Summit和乔馨越塔强杀！


    落单。被击杀！打野怪。被击杀！躲在队友背后。被Summit闪到身侧打晕。乔馨远程一箭。击杀！索性缩在家里。被钩子钩出基地。击杀！


    英雄每次死亡便会掉落金钱。加上邱樱根本没有机会打怪升级赚钱。15分钟后她便经济全场垫底。等级最低。全身的装备只有一双草鞋。可谓人见人欺。


    反观乔馨。早已获得极好的武器和防具。将近10级的等级碾压。令她能不用帮助便吊打邱樱。


    “你帮帮我呀。”再一次被乔馨撂倒在地后。邱樱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季向空没有理她。


    乔馨那边。Summit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没事就给她上大药回血。让人头送装备。她打钱他便在旁站岗。她有危险他第一时间赶到。她指东他不敢往西。简直狗腿至极。


    又死了。邱樱气愤地一摔键盘。


    什么新生代第一中单！职业选手欺负一个不擅长玩游戏的女生算什么啦！


    我赌裴熙他就是个长相丑陋、没见过世面的猥琐男！


    邱樱的直播间人气越来越低。观众逐渐变成了过来看热闹的乔馨粉。


    “围观团来此一游。邱樱听说你被乔女神打爆了？”


    “同围观。什么特殊嘉宾。连个互动都没有。人家根本不管你死活啊。哈哈哈哈！”


    “这边死得真惨。没观赏性。我去隔壁看乔馨和裴大神去了。拜拜。”


    “一直都觉得你讨厌。现在看你被虐真爽！”


    游戏公屏上刷出新的一行字。


    Floria：我最近在做个任务。“在野区里杀同一个敌人十次”。现在还差一次。邱樱你快帮我完成嘛。


    弹幕里的冷嘲热讽愈演愈烈。邱樱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最终她“啪”地关掉了摄像头。结束了直播。


    自从走上了直播这条路。邱樱就没少挨过观众的骂。但这一次。她竟无法控制情绪的波动。方才在游戏里季向空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她向他求救。他竟无动于衷。


    他的冷漠如此明显。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某种微妙的情绪猝然碎裂。一发不可收拾。


    邱樱觉得自己的鼻子很酸。眼前的画面如同被覆盖上水雾般模糊不清。


    “我实在不甘心。不甘心乔馨能被那样的大神罩着。把我整得狼狈不堪。”


    她心里翻江倒海地涌起一阵阵异常的酸楚。和着空荡荡的失落感。什么东西突然沉了下去。


    “这次栽了个跟头。没什么的。”


    她伸手随意在脸上抹了一下。指甲被眼泪打湿。


    “我只是想利用他而已。”邱樱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


    一整个晚上。季向空都没有发来任何的信息。黑暗的房间里。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邱樱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不住起身打开手机。屏幕亮起的光令她猝不及防地眯起眼睛。


    她点开季向空的微信头像。看了好久好久。


    心底还存着小小的期待。她在等。等他的头像边闪出新消息的提示。等他给一个解释。


    不知不觉间。邱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


    天在下雨。满世界都是哗哗声。季向空淋着大雨站在公共电话亭前。邱樱躲在里面。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她踮起脚。想站得和他一样高。却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达到他下巴的地方。她的身子摇摇晃晃。一个重心不稳向前倒。脑袋磕到了玻璃门。疼得她“哇”地叫了一声。


    他的眉头随之皱了一下。手指抚上了流淌着雨水的电话亭门。邱樱再次踮起脚。对着他俯下的脸亲了上去。


    他们之间隔着一块玻璃的距离。


    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上了玻璃。感觉是冰凉冰凉的。


    邱樱从梦中惊醒。心跳犹如擂鼓。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在学校里心神不宁地上了一天课。回到家中。她还是按捺不住地给季向空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响起了懒洋洋的声音。


    邱樱一鼓作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季向空的语调拖得长长的。“你指什么？”


    “昨天和我双排的那局。”邱樱咬了咬嘴唇。越来越委屈。“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一点都不管我……”


    季向空回答得无比坦然：“你说想跟我双排。没说要我保你。我以为你是个高手呢。和我一起只是为了提高难度。”


    邱樱语塞：“我……”


    她还想说什么。季向空在那头突然压低了嗓音。用极其温柔而宠溺的口吻缓慢地说：“别难过。赖我了。”


    转眼间。之前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懊恼都随着这句话被吹向广袤无垠的天边。化为邱樱唇齿间一个软绵绵的“嗯”。


    挂了电话后。邱樱愣在原地。


    她好像……轻而易举地被忽悠了。


    真是太没出息了！


    晚餐后邱樱登录微博。发现最新微博下的评论早已乱成一锅粥。


    一条评论被顶上热门：“女神。别和季向空那家伙扯上关系！不信去论坛看看！”


    邱樱不喜欢上贴吧和论坛。这间接导致了她对职业圈缺乏了解。出于好奇。她进入电竞论坛“虎克”的Conquer版。很快便看见了首页上红色加粗的帖子标题。


    【图文分解Legend对Titan一战。中国队痛失冠军的罪魁祸首！】


    “Void季向空对阵美国天才少年Disaster以及对方的辅助和打野。在一对三的情况下还无脑送死。开局15分钟。挂了7次。活活将对方大哥养成了怪物！


    季向空。Legend短板！中国Conquer之耻！垃圾！”


    邱樱记得季向空打的位置是三号位。劣单。印象里是个烈士一样的角色。


    她将页面往下拖到评论区。


    “现在职业圈都变得乌烟瘴气了。选队员不看实力看人脉。季向空这种菜鸟。我上我也行啊！真不知道他靠那张小白脸潜了多少人。”


    “这家伙以前在韩国电竞圈混过。二线队都不要他。被踢了后屁滚尿流地跑来中国抱大腿。你们说收他的俱乐部管理是不是脑子里装了屎？”


    “季向空的女信徒简直恶心透顶。对电竞毛都不懂。就知道整天嚷嚷着Void好帅好帅！Void长得帅做什么都对！你们说他菜是嫉妒他帅！我打赌她们都是帮没人追的女花痴！”


    “去年没队伍要他。他便去了个二线队号称‘带新人’。现在看看。那四个新人才是大腿啊！”


    十几页的回复里充斥着对季向空的指责。甚至还有不堪入目的人身攻击。虽然之前直播时弹幕上观众对季向空的态度就令邱樱觉得诧异。可她没想到他的风评居然差成这样。


    邱樱用力眨眨眼。感觉凉意顺着自己的背脊不断往上攀爬。


    【Legend季向空与VPG女CEO深夜酒店幽会。电竞交际花名不虚传！】


    【西雅图全球总决赛统计数据出炉。三号位中Legend季向空垫底！】


    事情远比她想象的严重。Legend这次输了比赛。被公认为队伍短板的季向空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妹虐狗。各大平台再次涌出对他的批判之潮。邱樱也因此遭到波及。关于她的黑帖全部被顶上热门。


    名为“818游星直播平台四大绿茶婊榜首邱樱”的帖子人气高居不下。帖子里刚开始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说她明明是个游戏渣。原来在直播平台的全民星秀频道混。没什么人气。后来死皮赖脸地留在人气最高的Conquer版。就是冲着游戏频道的巨大宅男基数。没想到半路出家。对圈内情况不熟悉。抱大腿居然找上了季向空。


    而回帖的精彩程度堪比小说。


    “美颜摄像头。本人很丑。”


    “你看她这图P的。背景的电线杆都弯了。”


    “我和她一个高中。她生活很不检点的。”


    “她没来Conquer前混的是炉石圈。那时候冒充自己是大神X的女朋友。”


    “观众爱看什么。她就演什么。掉钱眼里了。跟狗似的。”


    群众的想象力是丰富的。他们描述得惟妙惟肖。将她心机婊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反正隔着层网络的屏障。乱泼脏水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最近的回帖则是将邱樱和季向空结合在一起骂。


    “两个都是没本事。只能靠脸吃饭的。渣男贱女。绝配啊。”


    “不过邱樱位置不保啊。乔馨都傍上裴熙了。”


    邱樱一条条看着恶毒的评论。脑袋嗡嗡地响。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告诫自己不要在意。


    她从小透明一路走来。认真安排每晚的内容。练习弹琴跳舞。刚开始直播间只有十几个人。由于相貌出众。言行谈吐幽默风趣。渐渐有了固定的观众。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许多人在贴吧论坛疯狂发帖。内容极力吹捧她。贬低其他女主播。他们还在邱樱直播时去其他各大主播的直播间打广告。在弹幕上猛刷邱樱直播间的房间号。看似宣传。实则招黑。引来众人跟风喷。痛斥她雇水军为自己宣传。邱樱发了澄清帖。好几页的截图足以证明那不是自己所为。却被大部分人认为这是在唱双簧。于是他们喷得更狠了。骂得越来越难听。


    后来邱樱通过种种途径得知。这些可能是竞争对手乔馨所为。她与邱樱的直播时间都是晚上黄金档。自从邱樱的直播间大火后。她的人气便随之下滑。邱樱是个人主播。没有任何后台。乔馨便动用经纪公司的力量排挤她。


    那段时间邱樱筋疲力尽。低落消沉过。但长居寒冬的人不会畏冷。屡经摔倒磕绊的身体会只变得更强壮。她从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金丝雀。既然这些污言秽语的精神攻击是为了将她击溃。逼她离开。那她就偏偏不退缩。绝不轻易随了他们的意。


    如今网络直播发展得如火如荼。但每个新兴产业在发展成熟前都会存在各种问题。直播平台上有些女主播以暴露、挑逗博人眼球。不知不觉间便形成了“脱得多才赚得多”的风气。因此不断被新闻媒体进行负面报道。导致很多人以偏概全。以为这就是直播行业的全部。


    邱樱不想和她们同流合污。于是转到了Conquer游戏版。她刚开始接触Conquer。操作并无多少观赏性。但她与直播平台签下的合约对收视率有硬性要求。为了赚到钱。她只能在直播游戏的同时保留之前唱歌跳舞。和观众连麦的环节。


    邱樱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是的。赚钱。非常努力地赚钱。


    骄傲和自尊这些东西。在那年秋天她匍匐在地上绝望而卑微地乞讨时。就已经被残酷的现实磨平了。


    这些天邱樱几乎无法开直播。只要她一现身。观众对她及季向空的嘲讽挖苦便如台风过境。大雨倾盆。倘若口水能凝结成箭。那它们分分钟就能将她射成筛子。


    一个游戏直播圈的同行告诉她。没有后台的个人主播非常难做。大风大浪无人挡。如同大众喜欢在明星的微博关注列表里寻找猫腻一样。在捕风捉影的观众眼里。电竞选手和女主播一起双排。就是有一腿。在这个直播圈子里。没有抗压能力是待不下去的。


    尽管如此。大部分女主播还是希望能有绯闻。有话题性才会有更多人看。


    这位同行甚至建议邱樱编一段季向空始乱终弃的故事。引发网络口水大战。博得关注度。


    邱樱听后连连摇头。她只是想和季向空双排打游戏。借借大神的光。没打算以此炒恶性新闻。她被迫停播了一段时间。人气不断下滑。


    理智告诉邱樱。她投错了股。必须尽快危机公关。与季向空撇清关系。更何况如今她已对他产生了少女怀春时的歹念。现在才知道对手是电竞交际花、情场老司机。一定不可轻涉泥潭！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及时关闸防洪流。务必得将这略微萌芽的小苗苗扼杀在摇篮里！


    邱樱盘腿坐在椅子上。眉头拧在一起。仿佛能挤出水来。她咬咬牙。正准备将季向空拉入黑名单。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吓得她猛地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照着镜子检查门牙是否无恙。电话那头传来的讯息令她的动作顿时定格：游戏电视台STV即将举办一档新的综艺节目。邀请Conquer职业选手与美女主播参与。邱樱便在女主播的名单之中。


    随着电子竞技产业链的不断成熟。顶尖职业选手逐渐趋于偶像化。除了接广告、做代言。还会时不时地在各类节目中露露脸。


    邱樱握着镜子的手不住地颤抖。老天开眼。最近正愁没法直播。人气大跌呢！


    她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将声音调整到直播模式。甜美而不失高冷地回道：“哦。好的。请等一下。我看看那天有没有其他安排。”


    语毕。她雀跃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用口型无声地喊了好几次“yes！”。然后端起架子。淡定地回道：“我那天有空。确认参加。”


    和导演组沟通顺利后。邱樱进入了亢奋的准备期。她是个存钱狂魔。平时甚少买买买。这次为了上电视不惜花重金置办了一套Alice+Olivia的行头。


    直到去电视台录制节目的那天。邱樱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广大游戏迷口中的“血崩”。


    工作人员在休息室中向她递上分组名单。她看了头两行便差点晕厥。


    A组：季向空（LegendVoid）。邱樱


    B组：裴熙（VPGSummit）。乔馨


    ……


    当时她沉浸在能参加节目的喜悦中。参与的嘉宾名单居然被她选择性无视了！


    邱樱无语凝噎。有种历史即将重演的预感。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生走了进来。邱樱抬头看去。他穿着白衬衫和深色的铅笔裤。全身带着清冷的气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工作人员闻声迎了过去：“Summit。你来啦。”


    邱樱的耳朵动了动。这个人是……Summit……裴熙？


    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他如同得了狂犬病的疯狗般追着自己满地图咬的画面。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狠狠地瞪着裴熙看。他却在此刻突然回过头。眼神清澈。眉目如画。


    邱樱露出了被米饭噎住的表情。实在无法将这张清秀俊美的脸同那天的狗腿猥琐男联系到一起。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赶紧别过头。装作四处看风景。


    裴熙同工作人员一起走出了休息室。与邱樱擦肩而过时。没有多看她一眼。


    邱樱还在发愣。一旁的节目助理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走啦。所有嘉宾到后台集合。”


    她应了声。对着镜子检查了下妆容。右眼的眼皮却跳个不停……


    这是……跳财还是跳灾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