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地物冻

3个月前 作者: 长宇宙
    胡唯算准了杜嵇山会搞调虎离山,所以问他几点航班的时候,他故意提早说了几个小时,殊不知真正回虬城的飞机是最晚的那一班,十点半才走哪。


    他在机场待着怪没意思,恰巧遇上了去四川老家探亲回来的孟得,他带了一大箱的特产,有他妈妈最拿手的牛肉干。


    俩人找个能说话聊天的地方,孟得喝一大口啤酒,舒服的挺了挺身:“你在虬城还好噻——”


    “老蔡对你的表现很高兴,说是学校那边拍了公文过来,专门表扬你呢。”


    以前这些公文都是胡唯过手的,单是表扬,不该这么正式。


    “还说别的了?”


    孟得撕开牛肉干的包装,递给他一条:“说没说别的我不知道,你走以后这些东西都是宋勤在搞,我也是听别人讲的。”


    “但是我听说……”孟得看看左右,声音压低:“这回咱们这出去的三个人,只能回来一个,年轻干部要参加个什么计划,重新分配。”


    这倒让胡唯眉头拧起来,“什么意思?只能回来一个?”


    “都是荒信儿,咱这地方你还不知道,天天一个楼里早见晚又见的,外面一有点风吹草动,跟自己家里事似的,聊得欢。”


    “哎,你在学校打听这些消息更方便啊,你可以问问顺顺,要我说啊,能回来就回来,回不来,想想办法,留在虬城不是更好?”


    胡唯从来没想过留在虬城,他一心想回的是雁城。


    “你和你那小情人怎么样了?”


    一记眼风丢过去,孟得啧了一声,“就知道我问的多余,还能怎么着啊,都追到你跟前了,那时候我那么求你把她介绍给我,你都不肯,现在想想啊,都是有原因的。”


    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以前值班,始终碰不到一起,这回有机会,一直聊到天黑。


    看看时间,小胡爷穿上外套,走着回杜家。


    酒烧的心口热乎乎的,也没觉着冷,他挑了颗小树在那蹲着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二丫那屋的灯亮了,他捡块小石头子儿站起来,像旧时的纨绔子弟,敲富贵人家娇羞姑娘的窗棂。


    杜嵇山也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没算过这个小王八蛋,背着手披着衣服咂咂嘴,大意了,大意了。


    二丫裹个包,鬼鬼祟祟溜出家门,老爷子心痛一声呼唤:“杜豌,你不要爷爷啦?”


    二丫站在中间,那头是她最亲最爱的小胡哥。


    那头,是她舍不得放不下的老爷爷。


    看看这头,看看那头,她双手攥拳,出了个主意:“爷爷,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胡唯倒吸冷气。


    “我在虬城住的地方有个小院子,院子里还有颗大梨树呢,您跟我去,我带你去长城,听京剧,吃神仙居的绿豆糕。”


    原本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听见二丫这话,杜嵇山笑的合不拢嘴。“爷爷岁数大了,坐不动飞机了,等猫了这个冬,暖和了,爷爷再去看你。”


    “爷爷——”


    杜嵇山站在门口的照明灯下,背影佝偻:“别喊啦,走吧,跟他走吧。”


    “我考完试,过年就回来,回来再也不走了!”


    “好好,爷爷在家等你,哪儿也不去。”


    二丫和胡唯手拉手走了,杜嵇山上前追了两步:“胡唯……”


    小胡爷回头,一只手隔空点了点他:“照顾好她,你俩在虬城搭伴儿。”


    小胡爷在夜色中露出一口白牙,信誓旦旦:“我保证!”


    “保证个屁你保证……”当然这句话老爷子没敢大声说,只是小声嘀咕,嘀咕完了,立在昏黄灯下目送着两人渐渐走远。


    内敌协商一致达成和平,现在是对外的时候,二丫才没忘了卫蕤跟她说的那些话!


    小胡爷拉她的手,她不让。


    他揪着她过马路,她也不许。


    甩开他的手独自往前走,他还在后头不放心地嚷:“看点车啊,谁追你了跑那么快——”


    “你别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顺路。”


    “脸皮真厚。”


    小胡爷给二丫惹毛了,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二丫的脸,虎口卡住她下巴,二丫被捏的嘴嘟起来。


    “你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我说什么呀!”二丫掰着胡唯的手,口水都要被捏出来了。“你找到你亲爸爸,都要跟别人结婚了,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你拿我当傻子糊弄我玩呗。”


    胡唯莫名其妙:“谁跟你说的这话?”


    “卫蕤跟我说的!”几乎毫不犹豫,二丫把卫蕤出卖了,她揉着自己被掐红的脸:“他说你豁出命救过小春儿,落下后遗症,现在看见她就头疼,小春儿要以身相许,都要去你家提亲了,你爸爸也同意了。”


    二丫想着和小春那么漂亮的样子,打心眼里自卑了。


    “卫蕤跟你说的?”


    二丫重重点头。


    胡唯没作声,卫蕤说这话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话。


    他没想到卫蕤对二丫竟然还有这歪心!


    静静深呼吸,胡唯微侧身朝着二丫。“我是救过小春儿,上次就跟你说过。”


    二丫闷闷不乐:“可是你没说过你为了救她被砸过头。”


    “那事儿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当时——”胡唯蹙眉,认真回忆了一下当初的细节,可再回忆,还是一片模糊。“我就住她对门,她家烧着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我不去救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被那么烧死了吧?”


    这倒是,见死不救不是大丈夫。


    “我真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他们说,我从窗户跳下来被烧断的电线砸了头,其实说白了,就是触电了。”


    二丫微张着嘴:“那你……是给电傻了?”


    胡唯闷笑,“差不多吧,反正挺长一段时间谁都记不住,学校在哪都忘了。”


    “那你一看见小春儿就头疼?”这才是二丫最关心的问题!


    俩人这缘分得纠缠的多深啊,十年前的事情,十年后还记得,他脑子不记得了,身体为他记着。


    胡唯短暂沉默。


    “你听卫蕤跟你瞎说八道,他骗你呢。”


    “真的?”


    “真的。”


    至于她芥蒂的另一件事——


    胡唯温声低问:“你想见我亲生父亲吗?”


    二丫不说话。


    她不说话,就是想。


    她想看看是哪个男人这么狠心,能舍得不要他;她也想跟人家说,你别把你儿子许配给别人家。


    “那等我回去报道,找一天带你去看他?”


    “可以吗?”二丫认真问,“你愿意带我去?”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再说,他还指着让岳小鹏替他提亲呢。


    总不能杜希提着聘礼去跟杜嵇山说,“爸,把你孙女嫁到我家来”吧,这事小胡爷思来想去,还是岳小鹏最合适。


    可岳小鹏才刚刚吃了和家的菜,跟小春儿爸爸把酒言欢。


    小春儿爸爸一杯又一杯地给他倒酒:“老岳,今天高兴,一个是你儿子回来了,我们都为你开心;另一个,是我有事要求你。”


    “小春儿你也是看着长大的,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我当爹的,替孩子开个口,胡唯来了虬城以后,卫家小子带着她跟胡唯见过几次,两个孩子相处的还行,小春儿很喜欢胡唯,胡唯现在也是单身,要是他乐意,能不能让他俩接触接触,咱俩结个亲。”


    “哦——”岳小鹏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和小春在一旁伺候饭桌,他爸爸递给她一个眼色,小春儿伶俐给岳小鹏夹菜:“岳叔,来,这是我做的,您尝尝。”


    吃了人家的饭,喝了人家的酒,总不能没个准信,岳小鹏慎重措辞:“等我见了胡唯,和他说说,但是孩子们的事情,具体怎么着,还是看他们。”


    飞机落到虬城,二丫欢天喜地,为啥?因为都快下半夜了,胡唯不可能再回到学校去了,他没地方住,就得跟自己一个被窝。


    铺好被子,二丫还往旁边放个枕头,盘腿坐在床上,问胡唯:“你洗个澡不?”


    胡唯看一眼她那转个身都没多余空地方的小洗手间,不太想洗,可一看她大花被子和干干净净的床单,无声拿了件换洗衣服钻进去了。


    一进去,头差点挨到顶棚。


    水哗啦啦的响,二丫还在门外大喊:“你把水龙头向左拧,左是热水。”


    脱了上衣的小胡爷把水龙头往左一掰,把手应声而掉,冰凉的水浇了他一头一脸。


    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小胡爷骂了句脏话。


    架得住身体好,要不谁能经得住这么折腾。


    他转身寻了个扳手,又把把手按回去,胡唯背对着门口,水顺着他精短的头茬往下浇,肌肉分明的后背,紧实的腰身,再往下,二丫刷地捂住眼睛,直挺挺地在被窝里躺好。


    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左边的床吱嘎一声,趴在窗台的六宝耳朵极灵地竖起来。


    二丫闭着眼睛翻了身,笨狗熊似的往胡唯怀里钻,胡唯顺势搂住她。


    他才洗过澡,头发还没干透,身上穿着换洗的作训半袖,藏蓝的大裤衩。


    她傻笑:“你用的是我的洗发水。”


    他斥她:“你哪那么多话。”


    二丫又往他怀里拱:“我的洗发水跟别人的不一样,我的有香味儿。”


    她这一说,小胡爷想起来了,他那时住过她的屋子,她枕头上就是这股味儿。


    一时心中涌入万般柔情。


    黑暗中,一只带着浅浅伤疤和薄茧的手插/入二丫散着的乌发中,温柔顺着她的毛。


    摸着,哄着,疼爱着。


    她抱着他的腰身,睡得脸不红心不跳,面容酣畅,呼吸清浅,像是抱着童年最爱的大娃娃。


    二丫对他好,好到不管不顾不惜一切地无原则相信他。


    小胡爷也对二丫好,好成什么样呢,他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不管那东西多名贵,多稀罕,只要她想要,他都给。


    给的不皱眉头,给的一声不响。


    对她疼惜到了极致。


    二丫在梦里,耳边响起了尚在襁褓时妈妈给她唱的童谣,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妈妈给她唱的。


    因为她对妈妈的印象太淡了,淡到音容笑貌都只是一个轮廓。


    “睡觉吧,睡觉吧


    狼来了,狗来了,


    老和尚背着鼓来了


    东边藏,西边藏


    一藏藏个小儿郎


    啦啦啦,啦啦啦……”


    第二天一早,二丫在被窝里揉着眼睛,还没精神呢,看胡唯正在往身上套衣服。


    她问:“你去哪儿啊?”


    他闻声回头,目光忡怔,看到二丫才笑了一下:“我出去一趟,自己起来找饭吃。”


    胡唯穿便装的样子跟他穿军装不一样,他穿军装是挺拔的,严肃的,站在他身边,二丫都不敢碰他的手,生怕亵渎了一样。


    可他穿便装,就不同了,看着年轻,像个大男孩。


    他衣品很好,从不乱搭配,每件的质感都不像便宜货。比如今天,他就破天荒的穿了件黑色薄毛衫,一条牛仔裤。


    与现在市面上卖烂了的CK不同,小胡爷身上的这条,是个小众意大利品牌。


    牛仔裤也分人,太瘦的穿着贴身,看着流里流气。太胖的穿着窝囊,让人没了欣赏的心情。


    只有这不胖不瘦,身高腿长的人穿着才好。


    二丫躲在被子里痴痴的盯着,他换好衣服朝她吹了声口哨:“老实看家,我走了。”


    “你到底去哪呀?”


    小胡爷狡黠一笑:“去报仇。”


    手指在遥控器上漫不经心的一按,停车场里的奥迪大灯亮了两下,似乎迫不及待地等着主人归来。


    变了装的小胡爷拉开车门,一个漂亮转向,车直直朝着城中某个繁华地区冲去——


    明媚地清晨阳光从车窗上透进来。


    那一双纯粹的眼,那一双漂亮的手,那安静沉默抿着的唇,如果他没在雁城留过,如果他父母健在,如果他还在虬城拥有一大帮狐朋狗友,仿佛就是这个样子!


    当真是潇洒至极,快活无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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