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3个月前 作者: 沉筱之
尾声一
癸卯年二月,桓境大乱,义军攻入桓都近郊,势不可挡,桓皇室白氏向盟友远南求助,远南于二公子率十五万大军入桓助白氏平乱。
同年五月,白氏与于氏反目,桓太子白桢亲整大军,驱逐于氏,扫除义军,桓军士气大振,于二公子与义军同时陷入苦战,决意联手,以血为书,联名请求远南王对桓出兵。
桓背信弃义,远南王不忍见桓境内万千黎民深陷苦战,于同年九月,倾全藩之兵,命上将军沈羽,昔辽东大元帅,挂帅出征。
远南军自西北攻入桓境,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沿途救济百姓,安置流民,民望日渐高涨。
翌年八月,将军沈羽率兵攻到桓都城门,桓帝忧愤而亡,太子白桢继位。
然白氏穷兵黩武,乃至桓境数十年民不聊生,早已民心失尽,桓都百姓开城门,放远南军与义军入城。
义军攻破桓宫,杀白桢,谥号哀帝,桓亡。
江山初定,国却无主,义军大将军裴野、远南元帅沈羽、桓丞相薛梁,联名上书,请远南王坐主桓境,然远南王心系故土远南,推辞不受,留于四公子在桓暂理政务。
同年九月,桓江北一带因战火绵延,颗粒无收,万千百姓无食无衣,于四公子向远南王求助,远南王遂开仓放粮,将粮运入桓境,以振灾民。
于四公子、沈羽、裴野、薛梁,以及白氏旧臣再请远南王入主桓境,远南王再辞不受。
翌年,桓百姓聚集数万之众,联名血书,求请远南王登极为帝,坐主江山,远南王推辞不能,遂改国号为楚,桓都为盛京,年号永贞。
同年,册立王妃大随昌平公主为后,嫡出长子于清让为太子。
大楚立国之初,民生初定,永贞帝一改旧朝白氏作风,决意休养生息,轻徭役,薄赋税,以民为本,三年家给人足,五年国富民强。
永贞三年,永贞帝携皇后返随,重举大婚,亲自迎亲,并与随帝拟下盟约,互不侵犯,永世结为秦晋之好。
永贞帝在位二十七年,后宫空置,一生未纳一嫔一妃,与皇后昌平恩爱白头,相携到老,是为大楚立国之初一段传奇佳话。
尾声二
盛京的东大街上新开了一间茶楼。
昨日小三登为我奉茶时说:“那茶楼的生意原本不好,月初新请了一个说书先生,不知怎么,竟日日人满为患。”
一旁的绣姑好奇道:“整个大楚任谁不知皇后娘娘爱听人说书?这些年京里新开的说书馆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这家茶楼请的说书先生有何稀奇之处,竟能日日生意红火?”
小三登笑道:“有何稀奇之处,咱们跟着娘娘去听听不就知道了?”
旧时桓民风开化,于闲止立楚后,承袭旧朝遗风,准允百姓畅所欲言,任凭他们议些国事皇家事,一概不加追究。
前几年兵戈刚止,盛京东西二街说书的,讲的都是沙场铁血。
一说永贞帝长垣坡斩李有洛,以一万人对八万人,一说沈将军率三千骑破瓮都,如天降神兵势不可挡。
这些金戈铁马的故事听多了,老百姓难免耳根子生茧,都嚷着要听宫闱逸事,可大楚才刚立朝五年,于闲止的后宫里又只我一人,哪来的逸事可说?
也只好捡些当年桓的旧料了。
我在新茶楼的二楼雅阁坐下,只听那说书先生将醒木一拍。
“今日要说的,是咱们永贞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三嫁姻缘——”
我一愣,险些呛了茶水。
座下当即有人道:“怎么是三嫁?皇后娘娘这辈子,只嫁了陛下一人。”
“就是。”另一人接话,“听说咱们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是自小就结了姻缘,哪里来的三嫁?陛下在娶皇后娘娘之前,连个妾室都不曾收过。”
“几位客官这就有所不知了。”说书先生道,“你们且仔细想想,当年陛下还是远南王的时候,把皇后娘娘迎到身边,是哪一年?”
“这我知道,是七年前,癸卯年。”
“那时的陛下与皇后是何年纪?”
“这……”
说书先生一笑:“那时陛下已过而立之年。”
“诸位且想,陛下出生远南王族,自小便封了世子,依他的年纪,怎么可能而立之年才纳妃?”
“可后来不是说,随帝早在戊戌年就把当时还是公主的皇后娘娘赐给陛下为妃了吗?”
“是啊,咱们的太子殿下就是戊戌年的隔年,己亥年出生的。”
“是有这个说法。”说书先生道,“可即便是戊戌年,陛下也已二十有六了啊。”
他扯长音调,悠悠一长叹,终于勾起了坐下诸人的好奇心。
见一众人等均屏息凝神,说书先生莞尔一笑,道:“这就要从十余年前,陛下还是远南王世子大人时,第一回上随京求娶昌平公主说起了。”
“方才有位客官说得不错,陛下与皇后娘娘,的确是自幼结缘。但他二人坎坷,以至于陛下求娶了三回,均铩羽而归。”
“这第一回,公主殿下才十七岁,当时她蒙冤受屈,被关入冷宫,远南的世子大人上京求娶她,公主殿下却被蒙在故里,两人生生错过。”
“这第二回,是当今随帝登基的半年后,随帝大赦天下,公主也从冷宫被放了出来,世子大人化了个名,借考科举为由,又上京跟随帝求娶公主,两人的亲事本来已要成了,后来公主殿下得知世子大人利用自己,夺了淮安的水路要道,心灰意冷,又拒了这门亲。”
“这第三回,是隔一年,世子大人与公主殿下外出游历回京以后,当时公主殿下已二十有一,年纪实在不小,世子大人再度向随帝求娶公主,两人好事将近,谁知赐婚的当日,圣旨上世子大人的名字却陡然变成了征西大将军沈羽,以至于随帝当场震怒,拂袖离去。”
“座下该有人问了。那道赐婚旨意不是随帝亲笔提的么?何以随帝竟会震怒,其实这其中渊源颇深,咱们还是回到头,从远南的世子大人第一回上京求娶昌平公主开说……”
说书先生口齿伶俐,伴着袅袅茶香,将往事娓娓道来。
其中或有细微处或与当年有出入,但故事的本末却八九不离十,也不知谁这样有心,把我与于闲止的过往小心收集,记在了口口相传的说书话本里。
“陛下与皇后娘娘结缘虽早,情根深重,但碍于身份立场,一路走来十分坎坷。一直到兵乱年间,两人在乱世中相逢,陛下在形势万分艰难之际,将流落在外的皇后娘娘护于翼下,皇后娘娘也曾几次舍命相救陛下,一回是在平西长垣坡,另一回诸位都知道,是在西里叶落谷,两人这才情定终生,而太子殿下,也正是在这样的乱世中出生的……”
“怪不得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这样仁厚,原来也是生于忧患。”
我听了这话,一时回忆起阿南方出生那两年,我与他在淮安的旧事,觉得有些口渴,推了推杯盏,径自唤:“小三登,为我添水。”
身后伸来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将水添了。
我垂眸一看,只见这手指节分明,修长如玉,翻折起来的袖口还绣着云纹,不由回身望着来人,讶然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忙政务?”
于闲止淡笑着在我另一侧坐了,道:“也是要忙的,但不必急。午过回宫没见到你,听宫里的人说,你带着小三登与绣姑来这了。”
他隔着栏杆,扫了一眼楼下的说书先生,轻描淡写地评价:“倒是说得不错。”
说书先生又说罢一截儿,放下折扇来吃茶,坐下有人道:“听先生的意思,陛下与皇后娘娘早也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感情,且自少年时就种下了情根,怎么十余年前,陛下第一回上京提亲时,皇后娘娘竟没答应?那时战事未起,两人之间并不隔着家国与立场,昌平公主嫁与远南世子,正当合适才对啊。”
说书先生搁下茶,莫名一笑:“这位客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他将声音压低稍许,“其实外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陛下少年时与皇后娘娘初见时,动心的只陛下一人罢了,皇后娘娘那时尚总角之龄,不知情为何物,只将他当作兄长。皇后娘娘第一回情动,其实是对大随的怀化将军。”
此言一出,坐中惊起一阵低呼。
于闲止先时还听得和颜悦色,这会儿再看去,只见他眉宇间已是一派清冷了。
“那怀化将军不是早已娶妻?皇后娘娘彼时堂堂嫡公主,何以会对他心动?”
“客官有所不知,其实大随的先皇陛下,最初是将公主殿下赐给了怀化将军为妻,方才不是说了么?公主十七岁那年,因受了不白之冤,被关入冷宫,不知远南的世子大人曾上京求娶过她。但另一个说法是,公主当时其实知道世子大人来了,但她性子执拗,心系慕将军,宁肯枯守冷宫,都不愿随陛下去远南,这才与陛下错过,蹉跎岁月。”
坐中数人面面相觑。
于闲止漠然起身,淡声问:“是这样吗?”
我见他面色不善,讪讪道:“这些芝麻绿豆的陈年旧事,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他端着个茶盏,却道:“我倒觉得这说书先生说得不错,我第一回心动,确是少年时。不知昌平公主第一回心动,是个什么感受。”
我与他结缘太早,数年风雨一路走来,往事相知甚深。
他这样问,我亦无可瞒他,斟酌许久,才寻了一个自以为能让他满意的答案,慎重道:“大概是……虽败犹荣吧。”
谁知于闲止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将手里茶盏一放,出了茶楼。
外间暮色已起,晚霞绚烂得令人心惊,东街上的商铺正一盏一盏点起灯火。
我追了于闲止两步,道:“你可细思过虽败犹荣四个字的意思?”
他顿住,并不回头,像是在等我的答案。
我道:“意思是我很庆幸,也从不曾后悔,在余后的半生遇到了你。”
“也一直希望,以后的生生世世,都能与你一起。”
街巷人声鼎沸,说书先生的声音隔着这喧嚣悠悠传来。
“年少不谙世事,谁不曾有错识心意的时候?真也好,假也好,错也罢,对也罢,只要在后来及时回首,一切不也来得及么?”
“有时候缘分是这样,不能早一刻,也不能晚一刻,若你非要争那朝夕,反而错过了时光最好的样子。后来陛下与皇后在乱世相依,何尝不能算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呢?”
于闲止回过头来,唇边是一抹淡笑,映着灯火与阑珊的暮光,他向我伸出手。
而我亦然。
日月天光为证,山川湖海为鉴。
纵有艰辛,亦不悔与你共渡这浮生三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