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后记 老于的森林
3个月前 作者: 于娟
郑培源
明天是老于的头七。七天前,也是在晚上九点多,我接到于妈妈的电话后赶到中山医院三号楼27病区,见了老于最后一面。
那是一个绝望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死别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已经预先感觉到那一晚将要发生的事,在书架上匆匆拿了一本《临终备览》。出租车上,我找出相关的章节来折上页。车在剧烈地抖动,我很奇怪自己的手指居然稳健。老于、百岁、姐们儿,我不忍送你,不愿送你,但机缘造化,上天安排的是我,我要平平静静、体体面面地送你走。
过去的三天,我每天都来看她,也看着她生命之火一点一点地熄灭:她曾经健美的身躯蜷缩得像婴儿一样,侧卧在病床的左上角,以至于我第一眼看过去曾以为床上是空的;她呼吸急促,心跳极快,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说话要拼尽力气;她的躯壳已经脱缰,冲刺在生命的终点线上,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这一晚的九点钟,她已经失去了意识,进入了弥留阶段。
于妈妈就那样眼睛直直地看着女儿。昨天她一度崩溃,最后的时间,她以知识女性特有的成熟和坚定让自己平静下来,商量女儿的后事。光头始终没有放弃,他坚定地认为还有希望,还能熬过今夜。但我更相信于妈妈的判断,母亲爱自己的骨血甚于爱自己,对自己骨血的状态有着“母子连心”式的判断。
作为家乡人和于娟最信赖的朋友,我参与了她的身后事的讨论安排。于妈妈说出了于娟最后的遗愿:关于法事和安葬,老人和孩子的安排。她希望葬回山东的能源林,希望父母在上海陪土豆长大,希望能启程,去一个佛的国度。
我离开医院的时间是19日凌晨一点多,光头陪我走到电梯前。我看着这个令我极度佩服和崇敬的大哥,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夜翻来覆去,半梦半醒。
凌晨五点,光头给我电话,那一刻我心里还存了一丝丝幻想,但光头声音嘶哑着说:“于娟走了……”
老于走了已有七天,敲出上面的文字,眼前依然一片朦胧。
我曾经很认真地跟老于说:“很羡慕你病后大彻大悟的状态,情愿和你换一换,经历你所经历的,获得你所获得的。”老于更认真地用那双直白的大眼睛瞪着我说:“没有人愿意真的和我换。我也不忍心让你跟我换,太疼了,太累了,太苦了。”
媒体称老于是抗癌勇士、博客达人、生命体悟者、环保理想者、才女、高知、海归、博士……这些似乎都对,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老于是一个好人,透透彻彻、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一个好人。这个好人情愿把苦痛自己扛了,换成文字来让大家开心;识透了人情却没惊破胆,保留着孩子似的童真和大胆;拼了命地去写博客,插着输氧管还要写博客,就只为了多留些警醒世人的文字;直到她走的时候——那么痛苦、那么不舍地离开这个世界——她放不下的还是能源林这个几乎耗尽她最后一点心力的事。
老于,你一个癌症晚期病人,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
在最后五个月,老于放下了生死,放下了名利权情,赤裸裸地去反思和写作。这也正是她生命最后阶段留下的文字如此感人的原因。所有的浮躁沉淀了,所有的伪装剥离了,所有的喧嚣停止了,所有的执着放下了。只有一个普通的女子,普通的女儿、妻子、母亲对生命最单纯的感悟。最心痛的地方在于:这个普通女子剥去了凡常所欲的一切,最后所欲的还是为他人谋福祉。
老于,你走了,好人又少了一个。让我们这些坏人和不好不坏的人情何以堪?
我很怕媒体把老于解读成一个关于都市健康的新闻快餐话题人物,得出譬如“晚睡导致癌症,请别学于娟,早睡早起”的速食结论。在我的心里,老于和她的文字无关病症和养生,只关乎理想和灵魂。她是我们这一代人中理想主义者的缩影,胸怀大志,学贯中西,抱着一腔的热血想给这个世界多留下些什么。
尽管出师未捷身先死,但是老于留下的文字,却足以穿越时空,直指人心。
老于,走好。你的心愿,我们来完成。
2011年4月25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