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造反

3个月前 作者: 九月流火
    明华裳听到卫珠的话,说实在的也不算意外。她轻呼一口气,意味不明道:“说过多少遍,我们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这群人却没完没了。他是怎么说的?”


    卫珠预想中雍王妃惊恐、愤怒、害怕等情绪都没有出现,她平静得出奇,说“没完没了”这几个字时,厌烦中有一股奇异的冷酷,反而让卫珠更心惊胆战了。


    卫珠低头,一点都不想了解他们皇族内部的勾心斗角,一板一眼说:“封老太爷得了钱就想要权,一心想改换封家的门庭,他原本想押宝雍王,但雍王不接受封家的示好。这时候谯王派人来商州打探雍王的消息,一来二去,封老太爷就和那边搭上线了。”


    谯王也是他们的老熟人了,圣历二年丹凤门血案,懿德太子李重润和永泰公主的驸马因说二张兄弟的闲话被则天皇帝杖毙,据说就是懿德太子的庶弟,如今的谯王——李重福向张家告密的。之后李重福被韦后厌恶,韦皇后掌权后,把他远远发配到均州做刺史,不允许他踏入长安一步。但韦皇后还是不放心李重福,让李华章来到均州附近的商州做刺史,名义上监视李重福,实际上是将李华章流放出权力中心。


    明华裳和李华章对长安的心思一清二楚,他们懒得计较,如韦皇后和皇帝所愿离开长安。明华裳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来了商州,李家的人总该安心了,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皇权纷争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明华裳淡淡问:“他来打听雍王的什么消息?”


    卫珠眼睛垂得更低:“打听雍王……是否奉了皇后的命令,会对谯王不利。”


    明华裳冷笑一声,觉得十分讽刺。长安里,韦皇后猜忌李华章,套了许多高帽将李华章发配外州;而到了地方,谯王也要猜忌李华章和韦后是不是一伙的。分明最初,没有李华章,这江山根本轮不到他们坐,他们连韩颉这一关都过不去。


    明华裳问:“封家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只知道封老太爷和那边联络了一段时间,谯王不肯轻易接受封家,除非封家杀了雍王做投名状。”


    “孬种玩意。”明华裳素来体谅人,这是她难得说出这么不客气的字眼,冷冷道,“李重福要是真有气性,该去长安杀了迫害他的韦皇后、安乐公主,他们一家的烂账,和李华章有什么关系呢?拿准了李华章脾气好,不会害他吗?”


    卫珠感受到雍王妃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语气越发谨慎,小心翼翼把自己摘出来:“谯王确实有心攻入长安,十一月份的时候均州那边收到情报,说皇帝病重,皇后和安乐公主把持宫廷,不允许任何人面见圣躬。谯王担心皇上有难,打算杀韦后、安乐公主,清君侧。但要从均州去长安,商州乃必经之地,而雍王为人正直,素有美名,谯王知道无法拉拢雍王为己用,又不敢担下残害忠良的罪名,就想借意外或鬼神之说的手,杀掉雍王,取道商州,直挺长安。”


    以明华裳对谯王的理解,这是他能做出的事。谯王和韦皇后有着解不开的仇怨,韦皇后现在还没杀谯王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等皇帝一死,韦皇后怎么可能放过害死她亲儿子的凶手?谯王不反,韦后和安乐公主也会逼他死,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能搏得皇位,享万里江山,无上权力。


    所以,无论李华章到底为什么来到商州,都要成为韦皇后和谯王内斗的牺牲品了。命运让封老太爷这个野心家和郁郁不得志的废王李重福走到一起,一个想立从龙之功,一个想做皇帝,两人一拍即合。封老太爷出钱出力,不惜拿出随侯珠作局,自导自演了盗圣窃宝这一出戏。


    其实第一天来的时候明华裳也奇怪过,封老太爷说一醒来就看到一封信钉在自己床头,但是看刀痕的深浅和角度,那柄匕首分明是站在床前刺进去的。这么近的距离,床上的人真的不会醒吗?


    果然不出所料,盗圣是假的,自始至终没有外人出现在封家,一切都是封老太爷自导自演。他借着盗圣的名义,请李华章介入此事,等三日后,他故意将随侯珠锁在高楼上,坚持亲自看守宝贝,身边一个人都不留。


    他还特意打开窗户,让楼下的人能看清他。按照封老太爷的计划,等快子时,封二郎在花园里点燃烟火,将李华章的注意力吸引到后面,等众人再回到楼下时,封老太爷就会在窗口呼救,声称刚才遇到了盗贼,将随侯珠夺走了。他当众打开藏宝匣,里面的随侯珠早就被他转移到拐杖里,不明真相的群众便会以为摘星楼真的遭了贼。


    捏造一个不存在的盗贼,封老太爷成功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人们对受害者总是格外怜惜,自然而然就会失去警惕之心。封老太爷再指出盗贼是从暗道离开的,以李华章的性格,肯定会亲自去追,封家作为主人家,能理所应当要求一起追。这样一来,封二郎就可以带着由山匪伪装的侍卫,和李华章一起进密道。


    暗道里地方狭小,敌暗我明,就算李华章带了官兵也很难施展人数优势,而封二郎却熟悉地形,以逸待劳。李华章不会防备背后,封二郎就可以趁乱偷袭,指挥山匪杀掉李华章,出来后他完全可以推说为雍王在追贼途中被盗圣所杀,因公殉职。这样一来,偷随侯珠、杀雍王的黑锅都甩给一个失踪多年的盗圣,封家既保全了随侯珠,又成功向谯王投诚,里外都赚得盆满钵满。


    封老太爷算盘打得很响亮,但他不会知道,他早年种下恶因,迟早有一天恶果会报应到他自己身上。卫珠察言观色,猜出了封老太爷和封二郎的计划,她将计就计,借着封老太爷的布置杀死了他。


    卫珠对封家了解甚深,她知道封大郎自大,封二郎懦弱,哪怕官府来问话,他们也不会说实话,这就给她留下了空子。卫珠穿梭在大房二房之间,不断挑拨矛盾,不动声色引导他们说出对自己有利的证词。


    封大郎对父亲积怨极深,并不真心想为父亲报仇,何况加了迷药的茶还是他端上去的,封大郎出于心虚毁掉了证据,并一口咬定茶里没东西,实际上却掩护了真正的凶手——卫珠。至于封二郎,他按封老太爷的指示杀雍王,没想到雍王没事,封老太爷先死了,封二郎完全失去了主见,只会死板地按原定计划咬死昨夜盗圣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因时循势变通。


    封家两兄弟心不齐,被卫珠抓住机会各个击破,她先杀封二郎,再杀封大郎,而大房二房却一无所知,彼此视如仇敌,浑然不知自己为卫珠做了嫁衣裳。


    要不是来断案的人是李华章和明华裳,恐怕官府只会以意外或山贼作案定论,完全察觉不到真正的凶手就隐藏在他们身边。


    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长出什么样的花,封家落到今日,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但李华章何其无辜,他真心实意为封家破案,封家却存了害他的心;他一心一意为大唐着想,为此不惜放弃权力,主动避让到商州,但皇帝和皇子们还是不放心他。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被人这样算计?


    明华裳越想越心寒,第一次经历皇权斗争时惊心动魄,但经历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只剩下疲惫。那些公主王爷你方唱罢我登场,同样的杀戮一遍又一遍重复,可是最后,胜利者又得到了什么呢?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一个没人敢说真话的朝堂,一个残杀殆尽彼此仇视的家族?


    值得吗?


    明华裳无意纠结于此,因为她知道,她拿着这个问题去问谯王、韦皇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乃至任何一个皇室,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说,值得。


    这才是比随侯珠更悲哀的诅咒。


    相比之下,明华裳更愿意做些实际的事。她忍这些傻逼很久了,李华章是正人君子,凡事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但她不是。她这人胸无大志,只想躺平吃吃喝喝,她从来无意和人争什么,但如果有人破坏她的生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这个人。


    明华裳问:“谯王什么时候发的指令?”


    “十一月末。”卫珠谨慎回答,试图从明华裳脸上看出些端倪,但那张年画一样俏丽讨喜的脸上一派平静,宛如秋湖。


    如果让卫珠知道明华裳现在在想什么,肯定会吓个半死。其实明华裳并不算完全失去了长安的动向,玄枭卫的铜匦每日都会给她送来情报,但是近几天白鸽没有再飞来,她忙于办案,没有留意,现在想来,可能并非长安的玄枭卫疏忽,而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们无法正常搜集情报了。


    能拦住玄枭卫的探子,要么是长安据点被人连根拔起,要么就是城内戒严,探子无法出门,这才耽搁了。


    洛阳、益州等地的据点没有传来任何示警,那就说明是后者了。能严重到封城封街的,除了政变,不做其他设想。


    重俊政变的清洗才过去没多久,长安又发生政变了?明华裳心思百转,已经猜到皇帝的状况不容乐观,如此,谯王着急起兵,也说得通了。


    明华裳不动声色,说道:“除了那群山匪,封老太爷还联络了什么人?”


    “没有了。”卫珠顿了下,补充道,“至少我知道的没有了。”


    卫珠和封家有仇,没必要说谎,看来现在商州城内是安全的。明华裳暂时放下心,但很快又提起来。


    封老太爷是商贾,根基尚浅,但谯王可不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谯王身边定然汇聚了一群像封老太爷这样想搏从龙之功的人,封家没兵,但谯王有。谯王等不到封老太爷的回信,自然能猜到封家事败,到时候他肯定会举兵攻打商州。然而韦后十分防备李华章,商州兵力极其薄弱,一时半会根本召不起人。


    商州现在是安全的,但这份安全又能持续多久?


    明华裳示意人将卫珠先带下去,她独自坐在灯下,想了许久,用暗号叫玄枭卫影卫进来,说:“放青龙令。”


    影卫听到吓了一跳,忍不住道:“统领,青龙令可是最高级别的召集令,唯有危急时刻能用。”


    “我知道。”明华裳说,“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候。”


    影卫领命而去,没一会,天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明华裳知道此时此刻,商州周边的乡镇也会接连放出烟火,紧急召集令像狼烟一样向外传递。至于会有多少人赶过来,就看天命了。


    明华裳处理完人手的事情后,叫刺史府的侍卫进来,问:“王爷剿匪怎么样了?”


    此刻,密林里马蹄声、喊杀声交织,火把将树林照得犹如水草,影影幢幢。一股血噗得溅在白雪上,衙役擦掉脸上的血点,喊道:“王爷,抓到一个山匪,其他人朝那边跑了。”


    李华章端坐马上,利用高度优势捕捉着董海等人的移动趋势,冷静指挥:“第二小队往东移动,继续合围。”


    他刚说完,背后响起烟花声。李华章注意到声音来自商州城方向,不由回头。突然他耳朵微动,听到细微的拉弦声,他立即回头,却看到点点冷光划过烟花坠落的余晖,没入土匪群中,董海身边应声倒下好几人。


    李华章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半蹲在树梢,眼角眉梢还是熟悉的冷嘲热讽:“围剿途中你竟然走神了,若这是考核,你就要记大过了。”


    李华章怔了下,轻轻一笑:“我没注意到林子里埋伏着人,从一开始就要被记下等了。”


    来人挑挑眉,似乎笑了下:“败在我手上,情有可原。你终于有输给我的时候了。”


    林子里竟然有人埋伏,衙役纷纷拉弓戒备,但他们看着雍王和黑衣人熟稔说话的模样,不由疑惑。一个人问:“雍王,这是……”


    “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不用管他。”李华章策马上前,道,“继续包围董海。我要去剿匪,你呢?”


    谢济川吹响马哨,看也不看直接从树梢跃下,一匹黑马从阴影中跑出,竟刚刚好接住谢济川。他信手勒住缰绳,漫不经心说:“反正我也无事,随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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