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吃醋

3个月前 作者: 酒小七
    要问这几天,京城中最受百姓热议的话题,不是国舅府遭抄家发配,也不是三国议和使者要入京,而是九天玄女下凡投生的皇后娘娘。


    鼎顺茶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茶馆,这些日子每天高朋满座,去的人倒不是专为了在那里讨茶水喝,而是为了给“京城第一嘴”刘俊先捧场。


    说书唱戏的故事,左右都是那些桥段,一本故事,换个名字换个地方,就成了另一本,这也是常有的事。谁要是有个新鲜有趣的故事,又擅长说道,那好了,您就等着收钱吧。


    这个刘俊先,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时新的故事,是关于当今皇后娘娘的,又与本次皇上北征有关。他一张亮堂堂的快嘴,说起皇后娘娘智斗蛮子,令人捧腹不已;讲起战场上的激烈厮杀,又十分激动人心;说到大齐军队的军威赫赫,更加大快人心。他这故事一共分五场。头一天说完第一场,次日便有许多回头客,领着不少新客来听。再说完第二场,便又多了许多客人。自此之后客人渐多,到最后一场时,茶馆里头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不少好身手的,挤不进去,便扒着窗户听。打外边一看,平日里严整阔气的茶楼如今挂了好些人,甚是搞笑。


    这本故事说完第一轮,刘俊先便从头开始讲,每天说一场,客人竟也不见少。是呗,全京城那么多老百姓,且有人听不全呢。况且一个故事一旦成为经典,即便大家都知道情节,只要说书的人功夫到位,便也总爱听一听。


    茶楼老板因此生意红火,刘俊先因此发了大财,自是不消细说。


    且说刘俊先那些个同行,把刘俊先的故事听了去,便也开座说这一本。只因功夫不如人家,听者自爱听原汁原味的,只有那些挤不进鼎顺茶楼的,或是没多少闲钱的,才来听他们的翻版,他们便觉矮了一头。不过不要紧,书是死的,人是活的,现编个别的故事不就得了。大家伙既然爱听皇后娘娘,咱们就多多地编关于皇后娘娘的故事。


    这样一试,果然爱听者众。别家也有样学样,各自发挥想象力,把皇后娘娘朝不同方向塑造。有走现实路线的,有浪漫主义的,还有魔幻风格的,不一而足。


    就这么着,京城里突然刮起一股皇后娘娘热,莫说说书先生,就是街头挑脚吆喝的小贩,或是学堂里七岁的顽童,都能说出那么几句关于皇后娘娘的壮举。什么娘娘三戏乌拉图啦,娘娘三请观世音啦,娘娘三打白骨精(还真有人信)啦,又或是关于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之间的风花雪月,套上别的书中的一些**词艳赋,听者听起来也觉津津有味,也没人追问为什么皇后身边只有一个宫女,皇帝身边只有一个太监这种尴尬的问题。


    书戏不分家。有些戏班子见状,开始把皇后娘娘的故事编成戏来唱,自然又是引起另一番热潮。京中实力最强的戏班有四家,号称四大班,其中又以双喜班实力最强,听众最多。这个双喜班里唱小旦唱得最好的,是个胖子,名叫常小苑,可以说是京中小旦第一人。关于皇后娘娘的戏曲,他唱出来的最受欢迎,场场爆满。有一次刘俊先去双喜班专程听常小苑唱戏,那本戏名字挺好,叫《龙凤呈祥》。常小苑每一张嘴,都要引得台下叫好声不绝,刘俊先耳中听着绝妙无双的唱腔,眼睛看着台上那个圆滚滚的娘娘,也不知这种做法对皇后算是美化还是丑化。


    刘俊先觉得挺忐忑,毕竟皇上把差事交给他办,他也说不好自己这差事办得怎么样。于是他找了纪无咎留给他的门路,面了圣。纪无咎听完汇报,龙心大悦,当下赏了刘俊先许多东西,又立刻找了几个表现不好的女真俘虏,以造谣生事的罪名判罪收押,好呼应民间所传。


    又过了几日,纪无咎亲书“书惊四座”的牌匾,让大内太监领着一队仪仗,吹吹打打地送到鼎顺茶楼。茶楼老板已专门辟出一个宽敞地方来供刘俊先说书,此时御书的牌匾一挂,真个风光无限,连朝中一、二品大员都来瞻仰御笔。说实话,纪无咎虽写得一手好字,却并不爱炫耀,因此赏下来的墨宝并不多见,许多朝中重臣都不曾得过这个体面,此时却被一普通说书先生得了,真是羡杀旁人。


    自此之后,刘俊先便成了当之无愧的天下说书人第一,且说书挂牌匾,也成了老刘家独一份传统。


    皇后娘娘盛名四起之时,皇帝陛下遭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起桃色绯闻。


    是这样的。他去了那么多次翠芳楼,总归会有熟人看到,堵得上一张嘴,堵不上所有的嘴,因此在他最后一次离开翠芳楼,以为自己从此与这三个字再无瓜葛之后,他逛青楼的事情被言官们扒出来了。


    男人逛青楼,除了会被自己的老子和老婆骂,别人自管不着。但是皇帝不一样,说句不中听的,既当了皇帝,就不要指望有什么隐私了。不在你和皇后行房时旁观记录,就已经很人性化了。现在,你竟然还敢逛青楼?


    就这么着,纪无咎再次被言官们围攻了。


    而且这次情况与以往有很大不同。前面不是说了吗,皇后娘娘在民间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许多,哪个人提起皇后娘娘不竖大拇指?好嘛,你家里放着那么好的皇后娘娘不珍惜,竟然还逛青楼?


    其实,皇帝毕竟是至高无上的,要是一般的皇后,大家也不敢有什么微词,可谁让咱皇后是九天玄女娘娘投胎呢,嫁给你完全是给你面子。


    纪无咎听到这样的说法,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又怕叶蓁蓁多想,便把自己去青楼的底细一五一十地跟叶蓁蓁说了。叶蓁蓁听罢,心中有所触动,当晚好好安慰了一番纪无咎。


    纪无咎尝到了甜头,自此连着好几天,夜夜求安慰不提。


    虽然把老婆哄住了,但舆论不能坐视不理。老百姓现如今胆子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不中听。


    可是怎么理?专门为此事发个诏书,说明一下朕去花楼的真实目的以及朕还是很爱老婆很有节操的?可这个事它根本说不清啊……


    纪无咎满以为等几天,这阵风声过去也就是了。但是皇后娘娘名声在外,皇帝和皇后又是绑在一起的,人们但凡提到皇后娘娘,便总会想到皇帝,说一句皇后娘娘多么威武厉害,下一句就会接着感叹皇上竟然逛花楼,啧啧。纪无咎对此还算淡定,但言官们不淡定,天天上折子说这件事。无奈之下,纪无咎只好吃了这个闷亏,发了个诏书,承认自己生活作风有问题,并且承诺改正,这才作罢。


    又有人跟着出馊主意,建议把皇帝陛下在翠芳楼的那个姘头,叫红云的,抓起来。纪无咎看到“姘头”两个字,不禁眼皮一跳,心中大骂出主意的人是个蠢货。要抓人,也得有个罪名,红云能有什么罪?


    不过……纪无咎眯了眯眼睛,红云无罪,这翠芳楼里还真有一个人,罪过不小,现在也是时候抓起来了。


    第二天,纪无咎命刑部秘密逮捕了翠芳楼的头牌花魁——柳月姑娘。


    柳月姑娘因是重犯,单独用一间牢房。兴许是考虑到她是弱质女子,这间牢房挺干净,狱吏也没给她上枷锁,只把她关了。柳月是被敲晕扔进来的,从一开始醒来就张口喊冤,每隔一刻钟就重复一次,掐点儿掐得很准。她的声音娇软动听,外面几个大老爷们听得心里直搓火。


    看管她的人早已接到叮嘱,不要为难她,但也不要理会她。幸而这个女子虽口口声声喊冤,倒也没有寻死觅活的,吃饭的时候照吃不误,很是爱惜生命。


    就这么着挨了两天,纪无咎来了。


    柳月坐了两天大牢,适应得很快,她正扶着牢门喊冤,面色红润,底气十足。


    纪无咎走进牢房,让狱吏端了把椅子来坐下了。他的坐姿十分优雅好看,与简陋的牢房有些格格不入。


    柳月扭着身子走到他面前,低声说道:“公子,是你呀。”声音中透着一股熟络与亲昵。


    “是我。”纪无咎答道。


    “公子,救我……”她突然跪在他面前,抬头看他,眼圈发红,泫然欲泣。


    纪无咎挑眉道:“救你自是没问题,但也要看你诚心与否。”


    柳月脸色便有些红,讷讷说道:“公子只要能救我,您……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纪无咎轻轻推开她搭在他膝上的手,说道:“康承禄没死。你现在对着外间喊一声,他兴许能答应。”


    柳月低头道:“公子,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纪无咎抱着胸,闲闲地低头看她,“想活命,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公子想知道什么?”


    “纪离忧在哪里?”


    柳月听到纪无咎问纪离忧,便讶异道:“公子说谁?我从未听说过什么纪离忧。”


    “不认识?”纪无咎闲闲地撩眼皮看了柳月一眼,看得她心里一咯噔,“或者说他是黎尤,你可就认识了?”


    柳月神色哀戚,嗓音柔弱娇软,讷讷说道:“公子,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一向奉公守法,您……想是抓错人了吧?公子一看就是好人,请您快快查明实情,放我回去吧。这个地方,十分吓人。”


    她红着眼圈,泪水在眼眶内打转,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正常男人见了都要不由得生出一份怜香惜玉的心思。纪无咎却不吃她这一套。他微微抬起小腿,足上轻轻一点,把准备倾身再向前凑的柳月推拒开,后者不防他如此,被推得向后一坐,屁股重重接地。这下她的眼泪顺利掉下来了。


    “若非查到实情,我也不会请你到这里来。”纪无咎端坐着,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从一开始就存着一个疑问,大齐国运昌隆,边城坚固,女真、鞑靼、吐鲁番,到底是吃了什么迷药,才会决定共同进攻大齐。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必定是有人许了他们天大的好处,且又让他们有足够把握。这样的人,不会是外边的,只会是内奸。并且不是一般的内奸,定是与皇室有些瓜葛,往后有资格称帝的。你说是不是?”


    柳月低头道:“公子,我不懂。”


    纪无咎自顾自说道:“昔年宫乱,太子让贤。当时年仅三岁的太子之子在宫乱中不慎丧命。其实三岁的小儿,若非近身伺候的人,未必能认出他来,因此想要调包,也不算难事。那个孩子名叫纪离忧,被人搭救之后隐姓埋名活在民间,如今长大了,一心想着翻天覆地。你们先是想办法买通宫中侍卫,也或者那侍卫本就是与你们一伙的。你们借着宫内女子使计争宠的名头刺杀皇帝。成,纪离忧则可以皇室血脉的名义登受大宝;败,亦可推到宫妃头上,教人无法察觉。”


    柳月低着头,眼珠骨碌碌乱转。纪无咎扫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其实行刺皇帝的机会并不多。深宫大内戒备森严,且皇帝出行又有高手相随,你们不敢轻举妄动,怕露出马脚。不过不能行刺也不打紧,纪离忧本就一直在筹划另外一计。他想请关外蛮夷助他谋反,许诺事成之后送钱送地。因此他会在战火将起之时出现在蓟州,又会在女真西窜之时出现在其军中。只不过他低估了大齐军队的真正战斗力,是以计策未能实施便已落败。”说到这里,纪无咎想起了叶蓁蓁。这次大齐军队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多亏了火器运用得法,其中叶蓁蓁自然居功至伟。嗯,回去一定要好好犒劳她。


    “公子的故事很好听,只是不晓得为何要说与我听?我只是风尘中一女子,对这些家国恩仇可不大感兴趣。”


    “我再说一次,我若无十足证据,也不会抓你。我现在也不需要你招认别的,你只需要告诉我,纪离忧在哪里。说出来,你兴许可以留条命,不说,大概也死不了,不过我自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纪无咎说着,站起身,不再看她,径直向外走去。


    柳月站在他身后抬起胳膊,袖中银光一闪,唰唰唰飞出三根银针,直逼向纪无咎的后脑与背心。纪无咎反应极快,足下一点,借力翻身,柳月只觉眼前一晃,他已近至身前。耳畔传来叮叮叮的响声,那是银针碰在铁栏杆上的声音。


    纪无咎毫无怜香惜玉的想法,飞起一脚踢到柳月脸上,后者被踢得脑袋一蒙,向后栽去。她的头撞到铁床,眼前又是一黑,纪无咎上前一脚踏上她的颈间,抬高声音喊道:“来人!”


    一个牢头领着几个狱吏很快赶来,恭敬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给她换上囚服,务必把身上的零碎扒干净了。”


    “是。”牢头点头应道,两眼放光地看着地上的人。


    “另外,好好招待一下……别弄死她。”


    “是,是……那个,”牢头犹豫着问道,“是怎么招待都行吗?”


    “你说呢?”纪无咎用脚轻轻拨了一下柳月的下巴。


    牢头不知道他这话算是对谁说的,便没有妄言。地上的柳月面色苍白,她无力地扶着纪无咎的脚:“求求你,别……”


    纪无咎脚下又加重了一分力气,说道:“我只给你三天考虑时间。过时不候。”


    从刑部回到皇宫,纪无咎本打算把黎尤的真实身份告诉叶蓁蓁,但是一想到此事还没有个结果,又牵涉到上一辈的恩怨,且在朝中很可能另有牵涉,因此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等见了分晓再与她说也不迟。


    他和叶蓁蓁这些天有另外的事情要忙。三国议和使团陆续抵京,虽说有礼部的招待,但身为皇帝,也要连番接见,而且关于黎尤勾结外国意图谋反的底细,他还要了解一些,因此格外关心。


    鞑靼和女真的使团是同一天到的,吐鲁番汗因路途遥远,迟了两天才到。三国使团到齐之后,纪无咎大摆筵席,宴请了他们。后宫之中正四品以上品级者亦可参加国宴。当然了,能坐在皇帝身边的,还是只有皇后。


    既然是来求和的,少不了送些礼物。三国进献的东西都已交由礼部登记造册,只不过东西可以登记,大活人就不能够了。


    两国交战,战败国给战胜国送女人,也不是罕事。这次议和,三国都挑了美女来献给纪无咎,又从宗室里头选了出身高贵的女子送来和亲。那些美女可以轻易打发,和亲的女子就不好随便送人了。纪无咎也没多想,把和亲的两个公主、一个郡主,分别封了昭仪,放在宫里。反正宫里女人够多了,再多几个也无妨。


    叶蓁蓁虽心里不是滋味,但考虑到皇帝的颜面,便没说什么。


    此时正值夏日,太液池的荷花开得正好。叶蓁蓁想赏荷,纪无咎便和她携手来到碧心亭。太液池碧波粼粼,湖面光平如镜,暖风带着荷花的清香软软地吹过来,像是美人的双手拂过面颊,让人心神**漾,又心旷神怡。叶蓁蓁从亭中走下来,看着池中的映日荷花别样红,很想划船过去亲近亲近。纪无咎也觉得在碧叶与红花之中与她亲近应该会十分有趣,因此便招呼人去划船来。


    吩咐下去之后,放眼远望,却看到不远处有人踩着荷花渐渐行来。纪无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再定睛一瞧,确实如此。那是一个女子,穿一身粉色衣裙,离得远看不清楚面貌。她脚下聚拢着许多荷花,有红的,有白的,亦有黄的,那一片荷花足有好几尺宽,托着她缓缓前行,恍如凌波仙子。


    叶蓁蓁看得有些呆,嘴巴不自觉地张开。纪无咎侧头看到她如此,好笑地抬手帮她托起下巴。


    那人渐渐行近,叶蓁蓁看清楚她的脸,是吐鲁番送来和亲的公主,宫中人都称呼她花昭仪。此人长得高眉深目,鼻梁高挺,嘴巴虽比中原女子的大,但双唇丰润,配她的脸型和眼鼻,倒是相得益彰。最可贵的是她那白皙细腻的肌肤,比上好的白釉瓷器还要漂亮。


    总之,这是个大美人,且是个有着异域风情的大美人。


    纪无咎见那堆花近了,才发现底下是有筏子的,竹筏薄,一多半浸在水里,上面有花的覆盖,从远处看便让人觉得船上人是踏花行来。这太液池是活水,有进有出,她的筏子顺着水流的方向,因此不用划,也能向前移动。


    原来如此,倒也有趣。


    花昭仪从竹筏上下来,施施然向纪无咎和叶蓁蓁行了礼,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说道:“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纪无咎说道:“平身,你抬起头来。”


    花昭仪便抬起头,睁大一双眼睛看纪无咎。


    男人嘛,虽然心被占满了,但是眼睛还是有富余的。眼见这女子长得漂亮脱俗,纪无咎便多看了两眼,看完之后问道:“你是谁?”


    “回皇上,臣妾是花昭仪。”虽然话说不利索,但是规矩调理得还不错。


    纪无咎点了点头:“不错。”


    花昭仪也摸不清楚他夸奖的是哪方面,但总归是被夸了,于是说道:“谢皇上夸奖。”


    这时,有人划着一只篷船靠岸,纪无咎来了兴致,挥退众人,便拉着叶蓁蓁要上船。叶蓁蓁却抽回手:“我不玩儿了。”说着,掉头就走。


    纪无咎跟上去捉住她的手,笑道:“怎么不玩儿了?是不是想玩儿那个花筏子?正好,它还在,我们站上去。”


    叶蓁蓁甩开他的手:“谁要玩儿那个。我要回去了。”


    纪无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何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我头晕。”叶蓁蓁低头闷声答道。


    叶蓁蓁回到坤宁宫,纪无咎传太医给她看了看,说是有些中暑。


    “想是方才在日头底下站着的缘故,你好生休息,朕去养心殿批会儿折子,晚上再过来看你。”纪无咎说着,探了探叶蓁蓁的额头,一边帮她抻了抻身上盖的薄被。


    叶蓁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恭送皇上。”


    等纪无咎一走,她霍地坐起身,把身上的薄被撩开,耷拉着脸不说话。素月看到,放下手中的药碗:“小祖宗,您这又是要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把叶蓁蓁重新按在**,盖好被子。


    叶蓁蓁便侧过身体把脸面向里,闷声不语。


    素月问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心里有什么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是大大的不高兴!


    方才纪无咎看花昭仪时的目光,实在刺目得紧,叶蓁蓁当时心中就猛地蹿起一阵火气来,捂在胸口十分难受。


    这种火气,她没办法发作。纪无咎怎么说也是皇帝,她能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好色吗?退一步讲,别说多看一眼了,他就算要临幸花昭仪,她这个当皇后的又能说什么?还不是要忍气吞声看着他爬到别的女人的**,第二天还要欢欢喜喜地赏东西犒劳人家?!


    想到这里,叶蓁蓁又是一阵窝火,她早就说过,嫁鸡嫁狗也不能嫁给皇帝!


    气过之后,叶蓁蓁心中又涌过一种强烈的不安。纪无咎是皇帝,他早晚会临幸别的女人的!


    这种不安其实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她因无从解决所以总是回避。现在,她是避无可避了。


    怎么办?眼前就有这么多莺莺燕燕没办法处理,而且漂亮小姑娘一茬儿接一茬儿,生生不息,但凡他想,只需一个眼神,自有人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钻。


    简直太可恶了!


    叶蓁蓁趴在**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突然就十分厌烦这样的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儿呢,跑到后宫里整天惦记着怎么跟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无知无觉见着漂亮小姑娘就笑。他今日在她这里温存体贴,明日指不定就体贴到谁跟前儿去了呢。


    不值当!叶蓁蓁愤愤地想,他才不值得,她才不会为了他吃醋。


    这边纪无咎在养心殿批了会儿折子,突然猛地一抬头,双眼发直。边上伺候的冯有德见状禁不住一个激灵,心想皇上这是又想对谁发作?他支棱着耳朵听动静,没听到纪无咎数落谁,却只听到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不会是吃醋了吧?”


    纪无咎仔细回想今天下午那一幕,叶蓁蓁不高兴确实是自见了花昭仪之后才开始的。难道她是看到花昭仪好看,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少不得要好好安慰她一番了。


    女为悦己者容,你漂亮不漂亮,是由朕说了算的,与旁人不相干。朕就觉得你是天底下第一漂亮的美人儿……从养心殿到坤宁宫,纪无咎一路把说辞都想好了。


    叶蓁蓁还在不平。一开始还知道自己不高兴是个什么由头,到后来,四面八方的事情想到哪一件都不高兴。素月想劝她,又不知她到底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因此无从开口。自家主子心宽得很,生气的时候少见,即便恼了谁,咕哝一会儿也就完了,鲜少像今日这样,拉着老长一张脸,一声不吭。虽年纪轻轻的,那样一张威严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尊老佛,让人十分敬畏。


    纪无咎来到坤宁宫,见叶蓁蓁如此,便赔笑道:“你的气性怎的如此大,伤了自己的身子,让旁人开心,何至于。”


    叶蓁蓁低头答道:“我没有生气。”


    “还说没生气,”纪无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看这脸,贴在门上都能镇宅了。”


    叶蓁蓁被迫仰头,却垂着眼皮不去看他。


    纪无咎低头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笑道:“再这样闹下去,就不怕我去找别人?”


    这话正好戳中她的痛处,叶蓁蓁扭脸摆脱他的钳制,答道:“去吧,你爱找谁找谁。宫里头那么多女人都等着承恩受露呢,您可千万别在我这儿瞎耽误工夫了。”


    纪无咎便有些不高兴,他坐回身体,双手盖在膝上,冷声道:“你这是什么话!”


    叶蓁蓁冷笑:“实话!”


    忍了忍,纪无咎把狠话憋回去,只说道:“我知道你在吃醋。”


    叶蓁蓁故意夸张地笑:“皇上这话可真好笑,我吃哪门子醋?咱们拜过堂,做什么天经地义得很,您真别太当回事。我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要死要活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纪无咎只觉心脏像是被撕扯一般难受。他突然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她看。她却是不怕他,抬头睁大眼睛瞪他。


    纪无咎张了张嘴,却最终无言。软话说不出口,硬话亦说不出口。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末了,他终于败下阵来,一拂袖子,转身离开。


    是夜,纪无咎睡在了乾清宫。自从出征回来,他有事没事就往坤宁宫跑,再回乾清宫,倒像是客居。乾清宫很大,很宽敞,越是宽敞,越是冷清。他躺在宽大的龙**,怀中空空的,心也空空的。寂寞像是遍地的菟丝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疯狂地攀上他的身体。他不自觉地伸手向身旁摸,这里应该有一个人,他伸手一捞,就能捞进怀里,紧紧抱着。这样才能睡一个安稳觉。


    纪无咎有些怅惘。好像真的离不开她了。


    偏偏她还说那样的话,句句如刀,直往人心窝上戳。


    他知道她的性子,她若真的不在乎,就不会气成这样。所以他也发不得火,可是虽知她是气话,他却依然难受得要死。


    是时候振一振夫纲了,纪无咎心想,总要煞一煞她的性子,把她**得温柔体贴一些。


    话是这么说,可他依然有些气闷,晚上辗转反侧,睡得不好。次早起来上朝时,便有些精神不振。今儿朝上事情真不少。叶沐芳从山东回来了,水库的工程已顺利完工,现在就可以使用。与女真使臣谈判的礼部官员也有表奏,说那边已经答应了割让辽东以北的大片荒地。


    这都是好事。然而纪无咎心里头装着事,便有些心不在焉,随便应付过去。他想快些下朝去找叶蓁蓁,又觉得自己该矜持一下,好好晾一晾她,让她以后老实一些。就这么矛盾着,底下竟然吵起来了。


    又是叶修名和方秀清这对儿冤家。


    争执的原因是方秀清最近极力提倡的新政。大齐朝海晏河清,但政事上,官员贪墨又成了气候。方秀清便拟了些政策,目标在于整治贪污。他私下里和纪无咎商量过,两人对此问题基本达成共识。因此今儿朝上便提一提,好让大家有个准备。


    叶修名与他争执,倒不是反对治贪,而是觉得他的政策太过于急功近利了一些,官场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你想治就能治的,到时候讨不着好,反而坏事,引起朝政震**。


    两人各据一词,吵着吵着便上升到人身攻击。读书人骂人很有意思,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层出不穷,也不带重样的,有水平的听众光听骂人就能估摸出一个人的文采来。


    纪无咎本来就烦,现在听这两人叽叽歪歪,更加不胜其烦,于是狠狠一拍桌子:“别吵了!”


    两人果然住了嘴。周围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今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你们回内阁好好吵,吵出结果再来见朕。”纪无咎说着,眼睛向众人一扫,“还有何事要奏?”


    大家伙儿看着皇帝一脸“谁奏揍谁”的表情,哪里还敢说话,齐齐沉默下来。


    就这么给退朝了。


    回到乾清宫,纪无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知道此时该好好晾一晾叶蓁蓁,却又百爪挠心地想去见她。


    此时坤宁宫里,叶蓁蓁睡过一夜,气也撒得差不多了。一早起来用过膳,素月见她面色缓和,便说道:“奴婢多嘴一句,还请娘娘恕罪。要奴婢说,您昨天说的话也忒伤人了些。”


    叶蓁蓁虽有些后悔昨日失言,却又拉不下脸来认错,因此只沉默不语。


    “皇上素日是怎样待娘娘的,娘娘您自己清楚。奴婢看在眼里,都觉身为帝王,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着实不易,您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不懂。”叶蓁蓁答道。


    “是,奴婢是不懂,但奴婢有一点是懂的,娘娘您这样做啊,就是生生把皇上向别处推。”


    这话正说中叶蓁蓁的心事,她不觉红了脸,低下头去。


    “娘娘,奴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自然是温柔贴心可人疼的。皇上在前头忙完国事,回到后宫若是再遇到您使性子,即便一次两次地有耐心哄,时候一长,再深的感情也给吵淡了。你们本就是羡杀旁人的神仙眷侣,何不互相体谅一下,您也疼一疼他?”


    叶蓁蓁正待回答,忽听到外面王有才高声报道:“皇上驾到——”


    叶蓁蓁起身迎接,见了礼,纪无咎拉着她进屋,坐在**。叶蓁蓁再抬头时,素月竟已退了出去,卧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两人因昨晚吵过,再次面对,总归会有些尴尬。


    纪无咎发现自己一见到叶蓁蓁,昨晚想的东西全都抛之脑后。知道女人面皮薄,拉不下脸来,他便主动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还生气呢?”


    叶蓁蓁摇了摇头:“没。”


    纪无咎拉着她的手捂在胸口,故意说道:“你昨日说的话,让我心疼了好一阵。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得紧。”


    叶蓁蓁连忙说道:“不是,我,我在乎。”


    纪无咎心头一暖,追问道:“在乎谁?”


    叶蓁蓁红着脸答道:“在乎你。”


    纪无咎只觉一股滚滚的甜蜜从心口一路甜到嗓子眼儿,他把她拉入怀中,柔声说道:“我知道。”


    “可是我不爱看到你看别人,”叶蓁蓁发现自己心眼儿就那么大,装不来大度,索性把话说开了,“更不愿你和她们亲近。”


    这样的话,在纪无咎听来无异于天籁,岂止是在乎,蓁蓁明明就在乎得紧。他搂紧她,笑道:“我以后不看别人,更不会和别人亲近,好不好?”


    “这话可说不准,后宫里头那么多女人,天天往你眼眶里撞,你管得住自己吗?”


    “蓁蓁,你懂不懂,后宫里可以住下很多人,可是这里,”他重又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只能住下一个人。”人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其实是因为这一瓢与其他的三千水是有差别的。三千水淡而无味,独有这一瓢,甘甜无比,他又何至于为了淡而无味的水而放弃到手的甘甜?


    叶蓁蓁听他如此说,瞬间红了眼圈:“真的?”


    纪无咎笑道:“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是不是真的。”


    叶蓁蓁道:“可我还是觉得她们碍眼。”


    纪无咎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她们碍眼。”影响他们夫妻和谐。


    叶蓁蓁只不过发一发牢骚,她也知道,无论怎么碍眼,也不能打发了去,要是有办法,她早就做了。其实说句实话,那些女人也是苦命人,因此她不愿太过为难她们。


    只不过,叶蓁蓁忽又想到另一事:“如果我一直不能……怀孕呢?”


    纪无咎听她如此说,乐了:“蓁蓁如此着急,可是嫌我使的力气不够?”说着,低头在她颈间逡巡亲吻,手向下滑,在她腰上轻轻捏了捏。


    叶蓁蓁被捏到痒痒肉,傻乐起来:“你……我说……正经事呢……”


    纪无咎一边解她的衣服,一边说道:“太医说过,我们两个的身体都没问题,怀孕是迟早的事情,你不用心急,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叶蓁蓁还要说话,却被他低头封住了口。


    两人一通翻云覆雨,叶蓁蓁趴在纪无咎怀里。


    纪无咎轻抚着她的秀发,低声说道:“蓁蓁,我们明日还去看荷花吧。”


    叶蓁蓁微微点了点头,又问:“你是不是想玩儿那个花筏子?”


    纪无咎摇了摇头:“我喜欢有船舱和船舷的。”


    “为什么?”


    纪无咎不答,只眯着眼睛笑看她。


    “不对,你一定喜欢那个花筏子,但是不好意思说,对不对?你昨天一直盯着它看。”


    “我真的不喜欢它。”


    “为什么?它挺好看的。”


    “恩爱起来容易翻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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