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3个月前 作者: 玛格丽特·杜鲁门
1986年10月华盛顿特区
“佐尔坦新书的版权问题有什么新进展吗?”巴里-迈耶一边问一边走进她在乔治敦威斯康星大道上的办公室。
她的助手,戴维-哈伯勒正在堆了一大摞手稿的桌子上工作,听到她的问话,就抬起头回答道:“别担心,巴里,我们这一周就会签合同。”
“希望如此,”迈耶说,“你以为我们为了正在谈判的100万这件事,会强拉着他们签署文件?成千上万的美元,他们用起来就好像他们买了罗纳德-里根70岁以后性生活揭秘的版权一样。”
她走进里间办公室,把公文包扔到小沙发上,打开百叶窗。窗外一片灰蒙蒙的,似乎一场大的危机即将到来。或许一场风暴会把这些天来华盛顿上空湿热的天气一扫而空。那对她并不重要。她要去布达佩斯和伦敦。伦敦很凉爽,是的,几乎任何时候都是凉爽的。布达佩斯会热些,但共产党人最近发明了空调并把这个好东西介绍给了他们东方社会主义集团里的国家。如果顺利的话,她会一直待在希尔顿饭店里。
她坐在桌子后面,两条修长优雅的双腿交叉着。今天她穿着她最喜欢的旅游装:珠灰色的裤装有着非常好的弹性,几乎不会起褶皱,漂亮的紫红色鞋,略带淡黄色的粉红色、领子上有扣的衬衫,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和谐、悦目。
她坐回皮椅,转过手臂,从那占满一面墙的大书架上拿了些东西。书架中部放有许多作家的书稿,这都是她作为这些作家的文稿代理人的“杰作”。目前又有20名作家,这个数字随着他们财富的变化而增加或减少,但她能依靠比较固定的15位作家,包括佐尔坦-雷蒂。雷蒂是一位匈牙利作家,最近他的作品取得了突破性成就,在国际上获得广泛赞誉,销量也令人吃惊。这完全归因于巴里-迈耶对他的信心以及对他的最后一本书《丰碑》做出的努力。《丰碑》讲述的是几代人的故事,《纽约时报》对它做出的书评是:“触动了匈牙利人内心最深层的方面,就是人性、灵魂。”
雷蒂和迈耶合作的时机到了。苏联放松了对匈牙利作家和艺术家在一些方面包括旅游的限制。由亚诺什-卡达尔领导的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审查并通过雷蒂的书稿,但书稿并没有受到改动。雷蒂巧妙的将他对在苏联帮助下于1945年解放的匈牙利的批评用一些无害的篇章隐藏了起来,这里面字里行间的意思远比他的社会主义读者们理解的意思要丰富得多。
世界各地的出版商们竞相出版《丰碑》一书,此书也因此登上畅销书排名榜达数周之久。巴里-迈耶非常高兴,毕竟她倾注了她所有的心血在其中。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如何处理雷蒂从这本书的成功中赚取的大笔钱财。这个难题一直困扰着迈耶,迈耶此次布达佩斯之行的主要原因就是与雷蒂和匈牙利主席团的一位成员商讨此事。据雷蒂讲,此人“能被说服”,做些通融。
每当巴里想到“能被说服”意味什么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笑。“能被说服”说的明白些就是私下里用钱以纽约办事的方式向主管此事的匈牙利官员行贿,就是用资本主义的方法解决社会主义的问题。
巴里上次布达佩斯之行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主席团的那位成员。这次她还会与此人见面。在他们最初的那次谈话中,他表面上显得十分固执、廉洁,称雷蒂为“为匈牙利人民而写作的作家,而不是出于商业动机。”巴里针锋相对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先生,那我们就把这数百万的美元存在我们的账号上,直到你们的政策有所转变。”
“我们对外汇进入匈牙利有限制。”这位官员说。
“可耻,我们一直谈的可是数百万的美元,那会对你们的经济状况有很大帮助。”迈耶说。
“好主意,迈耶小姐。或许……”
“或许我们可以再约一个时间谈这个问题。”说完,迈耶就想起身离开。
“或许我可以想出另外一个办法使这件事成为例外。”
迈耶笑了笑。他要为自己捞点什么?是一栋一般人得用一大笔硬通货才能买到的布达山上的公寓吗?是一部等了四年而在几个月内就能得到新车吗?还是他自己在瑞士的银行账户?
“你几时返回布达佩斯?”他问道。
“你使这件事成为例外的任何时候。”
一个月前,双方举行了会谈。这位官员通知雷蒂他已经“为雷蒂的资金到他手上扫清了道路”。他又补充道,“但是,当然,雷蒂先生,我想也得考虑一下我在此事上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更不用说我承担的风险了。”
“当然。”雷蒂说。
“当然。”巴里-迈耶在转达这位官员的话时对雷蒂说。
“当然。”她自言自语,又露齿一笑。此时她正坐在她在华盛顿的办公室里,喝着热腾腾的黑咖啡,又看了看书架上其他外国作家的书。真有趣啊,她想,世间一切事物都在按照他们自己的规律向前发展着。她以前从未想过会成为一名文稿代理人,特别是为外国作家做文稿代理,但这一切又是事实。先是一个,又是另一个,然后是一大堆荣誉,作为一名文稿代理人,对于这些艺术家的需求是十分敏感的。她很满意她在出版界和华盛顿的地位,在那儿,她可是宴会请贴上的热门人物,包括外国大使馆的宴会。有时,要旅行很多地方,虽有些累,却很刺激。这些天来,她似乎老是提着衣箱过日子,她母亲对此很不满,常常抱怨几乎看不见她这唯一的孩子。
巴里的妈妈住在罗斯林镇里,离巴里很远,对巴里的工作一无所知,但两人非常亲密,偶尔见见面。迈耶昨晚住在她母亲那儿,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得走,机票已经订好了。他们在一家法国餐馆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法国大餐,然后就在她母亲的屋子里聊天直到凌晨两点。巴里有些困了;当然,登上泛美航空公司从纽约飞往伦敦的班机,躺在头等舱的软椅上美美打个盹,倒是挺不错的一件事。
于是她从书桌底下拖出一箱带香味的粉红色信纸,拿出一张,飞快地写了起来,字很大,写得也很用力。
我知道我不应该写信打扰你,因为最近你已经在我心上——那种情感难以形容。但是,是我,非常愿意再试一试,这又会使我再次做出一次选择。你又一次伤害了我,我现在回来希望能得到更多的爱,你能够伤害我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爱你。我也猜想你伤害我是因为你爱我。男人与女人,造物主创造的奇妙生物,我要离开了,我过去也说过,在我回来后,我们应当找个时间,就我们两人,远离人群待几天,好好谈谈。希望这一次这些话不会碍事。问候于伦敦和布达佩斯。保重,想你,混蛋。
哈伯勒又一次走进来,“准备好了吗?”
“我想是的,”迈耶说,把信放进信封里,封好,写上地址,放进她的钱包里,“谢谢。”
“你要离开一周?”
“连一天都不到。我11点到,在伦敦我住在卡多根园;在布达佩斯我住在希尔顿饭店,”哈伯勒大笑,“行了,还有什么新东西要交代?”
迈耶笑了笑,站起来,伸伸懒腰,眨眨眼睛,问:“车在这儿吗?”
“在,”迈耶的公司与巴特勒轿车租赁公司有协议,一辆车就在楼下,“巴里,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与布达佩斯的共产党的头目见面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有一点,但佐尔坦说:‘别担心。’”他们都笑了,“他跟你说了不少东西,戴维。”
“可能是吧,听着,我知道你清楚你该做什么,但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用行贿恐怕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你会有麻烦的。”
迈耶淡地笑了笑,拿起沙发上的公文包走到哈伯勒身边吻了他的脸颊。“戴维,你真可爱。你比我妈妈担心得还要多,这简直可以让你上吉尼斯世界记录。别担心,戴维。如果你需要我给我打电话。我会随时与你联系的。顺便问一下,卡罗尔在哪儿?”卡罗尔-格芬是迈耶代理公司的两个秘书之一。另外一个是马西娅-圣-约翰,他正在度假。剩下的其他两个职员都出差了,一个在好莱坞为雷蒂小说的电影版权问题与制片厂“周旋”,另一个则在纽约参加一个会议。
“她肯定又去跳通宵舞去了,这样可以少干点活儿。”哈伯勒说。卡罗尔最喜欢的那家迪斯科舞厅只是偶尔才在早晨6点关门。
迈耶摇摇头,“你告诉卡罗尔她已经在跳舞与工作之间做出了选择。早晨又来得很晚,她可以整天用她的钱而不是我的钱跳舞。帮帮我,好吗?”
哈伯勒提起她的公文包和迈耶放在接待处的手提衣箱走到等待他们的轿车前。“一周后见。”迈耶说着就进了弗列特伍德车的后排座位。司机关上门,点燃发动机,一路奔向国家机场,直奔飞往纽约的班机。她回过头,透过黑色的玻璃看见哈伯勒站在路边,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向她道别。迈耶喜欢哈伯勒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的气质。他永远都是微笑着的,而且他多变得笑总是那样的有感染力。但今天不是这样的。他的脸随着汽车的飞奔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这令她有些心烦意乱,不过很快,她的心思就转移到未来的日子上。她把腿伸展,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又出发了。”
她的手提衣箱已经经过检查运到伦敦去了,这样她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搭个出租车直接到伦敦。到了伦敦,她在第二大道拐向第30大街的拐角处下车。她沿着第30大街径直走向伊斯特河,一直走到一栋褐砂石房屋前。这栋房子很有特色,镶嵌在墙上那黑白相间的金属片刻着一系列内科医生的名字。
贾森-托尔克-心理学家。
她走下台阶,按响门铃。对讲机里传来一句女声:“哪位?”
“巴里-迈耶。”
蜂鸣器响了,迈耶打开门,走进一间很小的铺有地毯的接待处,然后关上身后的门。除了她,就只有一位从后边的办公室走出来的女士。这位女士向她问候,“早晨好!”
“早晨好!”迈耶说。
“你知道,他不在这儿。”这位护士说。
“我知道,他在伦敦参加一个会议,他告诉我……”
“我知道。”这位护士有着轮廓鲜明的,皮肤上还残留着粉刺的疤痕。她走到一张桌子后,拿出一个律师常用来携带文件的黑色公文包,两条带子扣住包的顶部,一个小小的锁子锁住了整个包。
“他说你已经被告之有关此包的事。”护士说。
“是的。谢谢。”
一丝微笑从护士那低垂的脸上划过,“再见。”她说。
“是的,我们会的。”
说完,迈耶一手提着她自己的公文包,一手提着那个新公文包就乘车离开了。她住进戴维在华盛顿就给她预定好的酒店,吃完午饭,从她的公文包中拿出文件一直看到3点。然后,她把闹钟上到5点,脱掉衣服,小睡一阵儿。5点钟迈耶准时起床,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坐上出租车一路奔向肯尼迪机场,准备在7点钟搭乘泛美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飞往伦敦。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迈耶悠闲地坐在机场俱乐部,一边喝着马提尼酒,一边看看杂志。
“我可以帮你拿这些东西吗?”一个机场服务员指着那两个公文包问道。
“不了,谢谢,我有很多事得做。”迈耶愉快的回答。
她把两个公文包放在她前面的那张椅子下,然后坐在那张椅子上等着飞机起飞。飞机准时起飞。她又要了一杯马提尼酒和鱼子酱,还有当着她的面切开的半生的牛排以及用乌饭树的蓝色浆果做成的干酪饼;又喝完一杯科涅克上等白兰地。机上开始放电影,但她不想看。她穿上由空乘提供的拖鞋,从她的每一位头等舱乘客都有的化妆袋中取出蓝色的眼罩戴上,又把一个枕头放在头后面,盖上蓝色的毯子,没一阵儿就睡着了。而她的左脚脚尖刚好伸进她从贾森-托尔克医生办公室里取来的公文包的提手里。
下了飞机,她坐上出租车,离开希思罗机场前往她下榻的酒店。这位出租车司机比起开车来更喜欢聊天。迈耶本来不愿意说什么,但司机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子,似乎每个伦敦的出租车司机都是如此。不由得她开始想伦敦的司机与某些纽约的出租车司机之间的区别。在她的印象中,纽约的出租车司机不仅粗鲁、无所顾忌,而且存心不良、神经质、顽固、极不安分。他们那种疯狂的驾驶简直毫无人性。
“夫人,到了。”说着,司机就把车停在了卡多根园的一排砖房前。这个街区并没有酒店的标识。迈耶看到一扇精美的木门上刻着数字11,就上前去按响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白色茄克衫的大堂行李搬运工开开门,说:“欢迎你,迈耶小姐。见到你很高兴。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她在宾客登记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跟着服务员到了她常预定的套房——27号房。这间套房由客厅、卧室和盥洗室组成。白色的天花板离地面很高,客厅的墙是血红色的。房间摆满了维多利亚式的家具,其中有一个表面贴着玻璃的书架,一个大衣柜,卧室的落地窗前还有一个化妆台,从那个窗户可以俯瞰一个横跨大街的私人花园,还可以看见一辆造型优雅的二轮轻便马车和用黄金装饰过的椅子。
“夫人,还需要些什么吗?”行李工问。
“这阵儿不用,谢谢。”巴里说,“3点钟上点儿茶好吗?”
“好的。”
“明天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不过我会一直包下这间房,直到我回来。”迈耶说。
“好的,夫人。3点上茶。”
她睡了会儿觉,起来后一边享受着涂着凝乳的烤饼和放了果酱的茶,一边看BBC的电视节目。7点,她与一位名叫马克-霍奇基斯的英国客户在多切斯特吃晚饭。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她从那个英国人那里争取了不少生意。10点,她就返回卡多根园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7点她准时起床,吃完已送到她房间的早饭,然后穿戴整齐,8点离开饭店。到了希思罗机场,她就径直走向第二候机大厅。此时,大厅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家在耐心等候安全检查,然后登上由少数几家航空公司提供的飞往各地的大批班机,包括马列弗——匈牙利国家航空公司。
她以前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在这两三年里她去了布达佩斯多少次?15次还是20次?她也数不清。只有她的会计知道确切的数目。第二候机大厅的队伍总是那么的长和慢,她早已学会耐心等候。
她看了看头上的离境时间表,还有充足的时间。这时,站在她前面的一位老人间她是否能帮他占个位,他想去买包烟。“当然可以。”迈耶愉快地答应了。而她后面的一位女士则推着有轮的衣箱,轮子碰到了迈耶的脚后跟。迈耶转过身去,那位女士则扬起眉毛,斜着眼看着迈耶。
队伍突然开始动了起来。迈耶拿着她的公文包,推着紧贴地面的衣箱,随队伍向前进。
此时巴里的右边传来一个声音,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巴里和其他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想看个究竟。一个穿着白色敞口衬衫、黑裤子、皮凉鞋的黑人男子正站在一个垃圾桶上,遭到另一个人的殴打,就像英国警察在南非对待黑人的样子,这时两个身着制服的机场保安拨开拥挤的人群向这名男子冲来。
“巴里。”
有人叫巴里,但她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因为她和其他人一样都转向右边,背对着一排柜台。声音是从她背后传来的。
她转过身去,眉毛一挑,像是在说些什么,一个名字,一声问候。突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这只手里还有一个可以放下一根雪茄的金属管。就在一瞬间,他按住管子上的一个按钮,管子里的玻璃安瓶立即释放出白色的烟雾,冲着巴里扑面而来。
一切发生得都是那样的突然,没人注意到在他们身边发生的事。一阵阵剧痛向她袭来,散布到全身。她不由自主地丢下手中的两个公文包,用手捂住胸口。疼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一道令她的头不住抽搐的眩目的白光把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女士,你……?”
她一向红润的脸庞变成了青色。她再也撑不住了,跪在地上,两只手在胸前使劲地乱抓,想扯开上衣让她的身体获得救命的空气,以使疼痛不那么剧烈。
“嗨,嗨,在那儿,这位女士……”
迈耶抬起头看着人们。人们围在她身旁,蹲得很低,看着她,或是带着同情,或是带着恐惧。她睁大双眼,张大嘴巴,喘着气从喉咙里发出粗粗的声音,像是无言的请求,又像是在问她身边那张陌生的脸孔是谁。然后,她向前倒了下去,脸重重的撞到厚实的地面。几秒钟前,这位身材高挑、衣着讲究的女士还站在队伍中间,此时却无助地倒在地上。好些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发出声声尖叫。
刚才去买烟的那个老头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看到躺在2号登机口地面上的迈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天哪,有人对她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