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事件的演变(11-15)
3个月前 作者: 土屋隆夫
11
当晚,秋宫警部补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点。
侦查会议开到最后并没有明确的结论,在一片骚动中结束了。尤其是近藤刑警突然提出米乐是凶手的说法,使得众人吵嚷了起来。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双方你来我往,私语不断,对立者之间的意见攻防演变成激烈的口舌之争。
刑事课长一脸失望地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得已地宣告会议结束。
不过,当时课长说了这番话:
“各位热心参与讨论,我深表敬意。不过我们的工作必须正视事实,然后根据事实缉捕嫌犯到案。罪案的侦办并非逻辑和推理的游戏。
关于本案,我支持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但也有人像秋宫科长一样,认为江理子进入屋内的时候,已经有某人将段内杀害了,而近藤刑警更主张白河米乐才是真正的凶手。不可讳言的,这些看法都各有其论点,也各有其矛盾和不明的地方。不过,真相只有一个。为了找出这‘唯一的真相’,希望诸君再多加把劲。”
然后,正打算回家的秋宫警部补被叫进了署长室,刑事课长也在场。
当时,课长说了这样的话:
“为了兵藤瑞枝的奸杀案,署里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前天她的父亲来到东京,把署长叫去他下榻的饭店。”
署长痛苦地接着说:“我被兵藤先生骂到臭头。他质问我,凶手还没有抓到,为什么就把专案小组给解散了?他会如此也是情有可原的,我可以了解他身为父亲的心情。重点是,他还告诉我,今年之内他就会调回本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就会变成我们的直属上司了。”
“站在署长的立场,”课长继续说,“这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会面。他甚至还说既然知道自己没能力、无法缉捕罪大恶极的嫌犯,就该趁早向上面表明,请求转调到责任比较轻的单位……”
“意思就是要我们自请处分喽?”
“唉,也可以这么说啦。秋宫,希望你别逼署长走上绝路。这次的案件,如果又像迷宫般无法破解……你了解吧?不止是署长一人有事,就连你我的将来都会受到影响。话虽如此,我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诬赖他是凶手。”
“这点我了解。”
“关于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不但逻辑上说得通,证据也很齐全。虽说不到一百分,至少也有九十九分。剩下的那一分,如果你还不满意的话,尽管继续调查。只是希望你能把时间控制在五日内。假使五日之后,你仍无法提出新的事证,就请你撤回你的意见。”
“啊?”
“届时,你必须接受署长的指挥,将案子移送检察厅,提出嫌犯已经死亡的移送书。也就是说,同意本案已由麻布西署完全侦破。”
“……”
“有关警察的各项法规,你也很清楚,法令明文规定—由辖区警署侦办的案件,在移送检察厅的时候,必须遵照警察署长的指挥而行。”
“……”
“说得更明确一点,警官有义务接受上级长官的指挥监督,确实服从上级对其职务的命令。这在警察法及地方公务员法里都有明文记载,你知道吧?”
“是。”
“再五天。五天过后,你就必须依照法定程序来处理这个案子,公事公办。你没有异议吧?”
“是。”
“唉,你只要能了解这点就好了。不好意思,把你留到这么晚。就这样,辛苦你了。”
秋宫警部补无法反驳或拒绝课长的要求。归根究底,他也只是组织的一份子。
一鞠躬后,他走出署长室。
再五天……。回家的路上,他的步伐显得好沉重。
警部补之所以无法认同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是因为她临死前讲的那些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面对前来救护自己的老人,江理子一开始说的是:“段内……死……”并不是有人问她,她才回答的,是她主动提起的。大概是进入段内屋内发现尸体的震惊,让她急于传达这件事。“段内……死……”,她要说的当然是“段内已经死了”或是“段内快要死了”,她并没有说“我杀死了段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可能还想欺骗他人或是故意说谎以隐瞒自己的罪行。想必她一定是看到“已经死亡”的段内。
凶手另有其人。
警部补这么认为。也就是说,还有嫌犯X存在。只是,这个假设本身也有很大的矛盾存在。
江理子带去的手表好好地放在盒子里,摆在桌上;包裹表盒的天金堂包装纸则被拆开,掉在桌子底下。而且,那张包装纸上还检测出段内的指纹。
也就是说,段内接过江理子送来的手表,并亲手打开了它。
那个时候,段内敬士还活着!
江理子见到还活着的段内,把手表交给他,并和他交谈。那么,江理子说“段内……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解释成“已经死了”是错误的吗?
所有的推论全都互相对立,各有矛盾。
就因为这样,侦查会议才无法顺利结束,偏偏这个时候,近藤刑警又丢出“凶手是米乐”的说法,让会议更是没完没了,争闹不休。
此刻,米乐人正在拘留室的小房间里,盖着一条被子,由女警轮流看守她。
让警方带回警局的米乐,不管是谁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她并不是在行使缄默权,而是彻底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晚饭送到的时候,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女警只好尝试地泡了一杯咖啡,端给她喝,她大概喝了一半。
“你可以睡觉啊。来,躺下休息吧。”
女警伸手碰触她的身体,却被她嫌恶地挥开了。她不吵不闹,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棉被上,她的脚往前伸直,眼睛瞪着空气,一动也不动。就连负责照顾她的女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必须看守这可怕的人物一个晚上,女警都快要哭出来了。
所幸,宇田刑警从白河家电话旁边的通讯录里,找到他们家佣人的住址。
柏木千代,出身于福岛县郡山市附近的小农村,通讯录里也记载了她娘家的电话。
宇田刑警当场就联络了柏木千代。
电话里,千代一听到对方说:“我是麻布西警察署的宇田”,就马上反问道:“大小姐对叶月老师做了什么?”可见千代知道米乐把江叶章二关在自己家里。
宇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对千代表示此刻米乐正接受警方的保护,结果电话那头的她马上哭了出来:“我没有想到大小姐是认真的,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偶尔,她会好像说梦话似地胡言乱语,所以接到她的电话时我也不以为意,笑笑就算了。真是抱歉,没想到我回老家一趟,为大家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她一边哭一边道歉:“明天一早,我就会回东京。过世的老爷有一个朋友是律师,这次我也会跟那位先生商量,把大小姐送到医院。至今为止,只要我跟她提起是否该让精神科的医生看看,她就会痛骂我说:‘你以为我是疯子吗?’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
“那样做是对的,毕竟我们警方也没办法长期看顾她。”
“是,明天下午我一定会过去……在我赶到之前,请你们温柔地照顾她。她真的很可怜,不,她不会胡闹,只是一兴奋起来就像发疯一样……请你们今晚千万不要骂她,明天我就过去了,之后我将终其一生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千代声泪俱下地恳求。
不管怎么样,米乐被送进医院的命运是无可避免了。当然,在此情况下,警方也就无法起诉她了。江叶好像也希望结局能这样。精神有点异常的女孩做出的疯狂恶作剧,他应该也能谅解吧。
这个案子就算解决了。问题是,离开警署的时候,刑事课长反复强调的那个“五日期限”,在这五日之内,若无法发现新的事证,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就要确立了。
回到家的警部补像往常一样,做完“秋宫式健康入浴法”后爬到床上,然而,头脑太过清醒,怎么都睡不着。明天即将展开的侦查顺序,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头一个问题是,田代江理子是在何时造访段内的?如果她真的依照本堂美纪代所言,准十点来到段内的房间,那么江理子涉案的嫌疑将变得十分薄弱。短短四、五分钟之内,要把对方杀害(而且对方还是全裸的)、擦掉所有的指纹、并从现场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此前提下,江理子就不会是凶手了。
可是,这个推理尚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包裹手表的天金堂包装纸上有段内的指纹。江理子是在段内生前将手表交给他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又再度浮上台面。
夹在这两相对立的说法中间的,是凶手另有其人说。侦查会议上,秋宫警部补是这么主张的。
(我的想法到底哪里出错了?)
既然睡不着,干脆把刚刚刑警之间的辩论在脑海里重演一遍。警部补的主张其最大破绽是掉落在厕所的送货签收单。假设发现段内尸体的江理子慌张地夺门而出,她就不可能还有那个心情去上厕所。
问题来了,那张签收单是谁掉的呢?如果不是江理子的话,应该也是白河澄人身边的某人才对。
会议就是从这里开始失序的。刑警们窃窃私语,擅自和坐在附近的人拌起嘴来。
“凶手是米乐!”近藤刑警突如其来的一吼,更是火上添油。
他是这么说的:“现在被拘留在署里的米乐,确实已经精神异常。不过,直到昨天为止,她还不至于那么错乱。作家江叶章二就是被米乐用铁链绑住的,可见当时她还拥有设计陷阱的能力。此外,听说她还每天送饭、煮咖啡给被自己绑住的江叶吃。她的精神状态之所以一下子恶化,是因为我们警方强行闯入,突如其来的冲击和恐惧让她精神崩溃。我想米乐之前应该曾见过段内,并打听到他的住址。
她不但有杀害段内的动机,也有机会可以取得指名她父亲签收的收据。田代江理子来找段内的时候,她已经把段内杀死了。正如科长所推理的,米乐一定是听到江理子的敲门声才躲入厕所,隐身其中。江理子冲出房门后,米乐赶紧把指纹擦掉,并打开江理子留下的手表,在包装纸上摁下段内的指纹。
至于LL号的内裤,也是米乐事先准备好的,她把它放在段内床上,假装是某人忘了穿回去。这些全是她的小伎俩,为的是让别人误以为犯案的是另一个女人。
根据上述的情形,我主张米乐是凶手的说法。”
然而,几乎没有人赞同近藤刑警的意见。
——那么神经质的女人,不可能犯下这么复杂的案子。
——段内以前曾侵犯过米乐,他不可能毫不防备地跟她上床。
——签收单的日期是一九八九年。当时米乐还只是高一的学生,这中间总共经过了九年,她干嘛非得把这张收据保存九年,甚至还随身带着它来找段内……?
(对于近藤的意见,大家只是一笑置之,不过里面还是有一部分值得参考。)
片段零碎的念头在警部补的脑海里浮现又消失。不管怎么样,还是再四处打听一下好了,彻底清查在犯案时间点上进出那栋大楼的人物。
还有五天。在这期间我能做的……。不停地想东想西的警部补,终于在破晓时分浅浅睡去。
12
第二天早上。
秋宫警部补一到警署就马上集合刑警,针对侦查的重点下达指令。
1.关于Heights麻布大楼,调查星期天晚上八点过后,是否有不明人士进出?
2.田代江理子的同楼住户或附近邻居里,是否有人看到她在星期天下午外出?如果有目击者的话,确定她出门的时间。
3.是否有人曾在牛郎俱乐部“女之城”里,和段内起过冲突?此外,经常来找段内的女客当中,是否有人怀恨他?女客与女客之间,是否曾为了段内争风吃醋?
4.“灿”的妈妈桑本堂美纪代自述,星期天她跟金主一起去了九州的福冈,查证她的不在场证明是否确实?
5.调查白河米乐的不在场证明。
(确定星期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米乐是否都待在家里?关于这点,可顺道讯问江叶章二。)
这些指示并没有多大新意,只是办案的惯用技巧。所谓的四处查访,靠的就是警察的一双腿,非得这样脚踏实地的努力,才有可能突破案情。至于查访得来的结果,要如何取舍、整理及分析,靠的就是负责侦办者的资质了,这才是胜负的关键所在。
中午过后。
有两个人来拜访警部补。白河家的顾问律师A先生和帮佣的妇人柏木千代,相偕来到警局。
“这次米乐闯下大祸,”律师说道,“待会儿我们会亲自上门跟受害者道歉。不过,看在她精神有点异常的份上,希望警方能从宽处理。如果她能获释,我将尽快送她住进我认识的医院,希望您能了解我们这边的想法……”
这份请求对麻布西署而言,也算是求之不得的事。怎么说呢?被关在拘留室的米乐从昨天起就不发一语。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她自闭的症状很明显。当然,她也不吃不喝。今天早上,两名女警硬压住她,往她嘴里灌汤,好不容易才让她喝了两、三汤匙。她伸长腿坐在棉被上,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请赶快送她到警察医院,再这样下去,她会衰弱而死的。”女警悲痛地如此要求。
警部补把A律师的来意转告署长。
“好啊,我来跟他说。不管怎么样,必须先确知米乐将住进哪家医院,并请那位律师先生担任保人。”
律师进入署长室后,独自留下的柏木千代再度在警部补面前深深一鞠躬,为米乐所犯的错道歉。
“就因为我回老家一趟,才给各位长官惹来这么多麻烦,如果有幸能取得诸位的原谅,我将尽快带米乐小姐前往医院治疗。等我把小姐送到医院之后,我打算去拜访叶月老师——我听说他已经成为小说家,现在人家都叫他江叶老师,亲自向他致歉。所以,可否请您把老师的住址告诉我……”
“没问题,对方也很担心那孩子的状况,一定会原谅她的。”
警部补把江叶章二的住址抄在便条纸上,交给千代。
“谢谢您。”
娇小、圆滚滚的柏木千代将头垂到膝盖,毕恭毕敬地收下那张便条纸。她骨架粗大结实,厚实的胸板、粗大的脖子,上面孤零零地顶着一张小脸。看到这不协调的体型,警部补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
(像这女人穿的就是LL号的内裤吧?)
真是胡思乱想。不过,在段内敬士被杀现场找到的内裤是LL号的这件事,始终萦绕在警部补脑里,也难怪他一不小心就从女人的体型联想到她穿的内裤。
当时,某位鉴识人员曾说:“会穿这种内裤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有个多肉肥大的屁股。”现在,人在这里的千代正好就是个丰满、臀部硕大的女人。
想像进一步延伸。遗落在案发现场的送货签收单,原本他一直认为那张签收单是白河澄人本人签收的,不过换个角度想,宅配业者从帮佣的千代那里取得货款,然后把签收单交给她,也是很自然的事。也就是说,那张签收单原本在千代手上。
再者,对千代而言,段内敬士是欺负她宝贝“大小姐”的可恨男人。从小,她就把大小姐当作是自己的孩子,对她呵护备至,而这个男人竟然伤了她的心,还蹂躏她的身体。她对他所怀的恨意和杀机,肯定比江理子还强上好几倍。
如此又多了一个人有杀害段内的嫌疑!
(可是……)从这边开始,警部补的推论便往否定的方向而去。柏木千代确实回去了福岛县郡山市附近的乡下老家。如果利用山形新干线,从东京到郡山还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不过从她老家到郡山车站,以及从东京车站到命案现场的麻布,再加上做案所需的时间,加起来四、五个小时跑不掉。也就是说她要从郡山跑回东京杀人,来回一趟就要八到十个小时。要捏造出这么长的空白时间,根本就不可能,一定会被人怀疑的。他不认为千代会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冲动做案。
不说别的,如果她真的有杀死段内的计划,那么,在和米乐一起生活的时候,她随时都有机会采取行动。根本没必要选上这种时间匆忙行事啊。
千代知道段内的长相吗?又是如何查出他的住址?不,段内不可能兴高采烈地和这位长相抱歉的欧巴桑上床吧?
无数的疑点一一浮现,不知不觉中,警部补已经在心中排除柏木千代涉案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张签收单是谁掉的?穿着那条大内裤的女人又在何处?)
这天傍晚。
警方已经裁定让米乐保外就医。她被送往文京区的精神科专门医院,住进单人套房。听说住院费非常昂贵,不过这是出于千代的要求。
“这是已经去世的老爷留给大小姐的财产。都这个节骨眼了,如果不能让这些钱发挥效用,我想老爷地下有知也会伤心的。请务必让大小姐恢复到跟从前一样,请给她最好的治疗。”
让律师和千代一左一右地搀着,米乐坐进了车内。即使是千代和她讲话,她也不肯开口。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就像是会呼吸的洋娃娃,颇为诡异。
医生对住院的米乐施行简单的问诊,但是她仍不发一语。由于她看起来非常虚弱,医生给她注射了安眠药,并替她打点滴,补充营养,让她暂时安静下来,再做观察。
这些讯息全得自于和米乐同车、护送她去医院的便衣女警回来后所做的报告。
五点一到,外出打探线索的刑警三三两两地回来了。看到他们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警部补就已经知道结果了。看来,今天又白白浪费掉了。
唯一的收获是,本堂美纪代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得到证实了。她和包养她的福原电器社长福原富太郎,还有同行的秘书三人,一起在星期日下午一点住进福冈第一皇家饭店。接着,从晚上七点起,美纪代在同一家饭店的龙宫大听举办的分店设立庆祝酒会上,以女主人的身份出席,一直到九点宴会结束之前,她都在招待宾客。警方根据秘书的证词,以及打电话询问饭店的职员,都证实了这点。
(如此一来,本堂美纪代就被排除了。)
另一方面,关于白河米乐的不在场证明,则有江叶章二的证词。负责报告的是前往江叶住处拜访的石野小队长和宇田刑警。
面对石野的询问,江叶这么回答:
“我从上星期四晚上就被关在白河家二楼,所以那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我完全不知情,因为我根本没办法踏出房门半步。不过,她送饭来给我吃的时候,我可以确定她一定在家。早餐是上午十点、下午三点是咖啡时间,晚餐是晚上七点,至于中餐则依我的意思省略掉了。”
“这么说来,下午七点过后一直到隔天早上,你都不知道米乐的去向喽?”
“莫非警方在怀疑米乐?”
“不,也不是这么说……,案发现场留有给米乐的父亲、已经去世的白河澄人的送货收据,所以我们必须确认与白河先生有关者的不在场证明,这是例行工作……”
“犯案时间已经确定了吗?”
“嗯,星期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应该是这样没错。”
“这样,米乐就不可能是凶手。”
“哦,怎么说呢?”
“那天,也就是星期天晚上,米乐像往常一样拿了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上来。”
如此说道的江叶详述起当晚的情况。
吃完晚餐后一个小时,米乐会进来收碗筷。这天她也非常地准时,然后晚上九点送咖啡进来。一天两次的咖啡时间,是米乐和江叶的交谈时间,对江叶而言,那是最难捱的时刻。田代江理子住在什么地方?现在你还和她维持着关系吗?你们是用什么药毒死父亲,让他看起来像是心脏病发作?要怎么做才能把田代江理子骗来这里呢?那个女人到底有哪里好……
“每一次,同样的问题不断地重复。我明知是她的妄想,却不得不附和她。因为如果惹她生气,或是过度刺激她,我就会有危险。”
“这么说来,星期天晚上也是……”
“没错,米乐准时在九点送咖啡进来。像她那样精神濒临异常的人,会自己制定行为模式,把它当作日课一样严格地彻底遵守。她在九点来到我的房间,然后就一个人念念有词地讲了一个钟头。那孩子有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江叶的话真的可信,那么,照时间推论,米乐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
(这么一来,米乐这条线也排除了。剩下的唯一可能就只有江理子了。)
案发后第二天,也就是到星期二傍晚为止,已经弄清楚的事就只有这些。
“科长,要不要喝一口?”
某名刑警走过来,在警部补桌上放了一杯咖啡。不知是谁泡的,刑警们几乎人手一杯。由于咖啡杯不够用,有人甚至拿的是泡茶的茶杯。
“呀,谢谢。”
警部补默默地啜着口感和香气都不佳的即溶咖啡。
13
星期三,案发后第三天早上。
秋宫警部补一到警署就吩咐昨天展开的查访继续进行,此外还须彻底搜查被害者段内以及田代江理子的房间。
“有没有人在星期天看到江理子出去?一定要查出来她是在什么时候出去的。同时,针对江理子屋内的东西,包括信纸、家计簿、日记本、便条纸等都要详细清查。如果她和段内生前有联系的话,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直到刑警全都出去了,警部补才点燃当天的第一根香烟。
虽然他命属下彻底搜查田代江理子的房间,不过,他并不认为能够找到足以将其定罪的证据。
他和刑事课长约定好,要在五天之内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五天之内无法找出“真正的凶手”,那么田代江理子就会成为段内敬士命案的凶手,而嫌犯已经死亡的公文将被送往检察厅。如此一来,本案等于是宣告终结了,而这正是署长和刑事课长最希望的结局。
一旦嫌犯已经死亡,检察官就无法起诉,也不会有公开的审判。江理子的罪行将在文件里被认定,不会让世人看到。当然,已经死去的江理子不可能为自己喊冤,也不可能为自己辩驳。
(死人不会说话吗?)
这种自暴自弃的言论竟不经意地从警部补的口中说出,就在此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是江叶章二打来的。
电话里,江叶说昨天晚上律师和白河家的女佣千代来家里找他,为了米乐所做的错事向他道歉。之后,他又说他很感谢警方批准米乐入院,所以特地打电话来道谢。
“站在我的立场,”江叶说道,“我原本就不打算追究米乐的行为。倒是对于段内的事,我始终耿耿于怀。像他这样的才子,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我真的很愤慨。警察已经锁定凶嫌是谁了吗?”
“我们还在调查中。”
“警方该不会怀疑田代江理子小姐吧?”
“目前还没有结论。不过,她确实在嫌犯名单里头。”
“江理子小姐的遗体怎么样了?”
“我听说她生前上班的税务师事务所所长已经将其火化,骨灰则暂放在所长家里。她的亲人只剩下住在静冈的伯父母,不过两人年纪都很大了,最近身体又不好。他们说等健康情况好转了就会上东京,把骨灰领回去。”
“这样的话,江理子小姐的物品要怎么处理呢?”
“还是留在她的公寓。不过,那个房间已经被警方封锁了。”
“我希望警方能找出她的相簿,特别是高中时代的照片。通常女性都会把这样的东西好好收着吧?”
“高中时代的照片?跟这次的案件有关吗?”
“有的。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段内被勒死之前后脑曾遭到钝物重击,那个痕迹是在右边吧?”
“嗯,是这样没错……”
他是曾经说过,没想到自己才稍微提一下,江叶就记住了,让警部补吓了一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江理子就不可能是凶手。证据就是她高中时代的照片。不过,前提必须是照片还留着……”
接下来,江叶把个中缘由说明清楚。
——我在白河家当家教的那段时间曾听江理子说过,高中时代她曾当过垒球校队的投手,而且还是用左手投球,是个左撇子投手。
被杀害的段内在后脑勺有被重击的痕迹,由此判断,凶手应该是从背后偷袭。这时,如果凶手是左撇子,当然是击向对方的左后脑。
“但是,段内是右后脑被击中吧?左撇子的江理子不可能做出这么不顺手的动作。请你们务必找出她的不在场证明,看看高中时代的照片里是否有她身穿球衣,站在投手板或是就打击位置的照片,我想她总会拍一、两张留作纪念吧。有了这个,就可以清楚证明她是个左撇子……”
这就是江叶章二在电话中所说的。警部补道了谢后,挂上电话。江叶的话确实能够做为推翻江理子是凶手说的有力根据,值得去确认看看。
警部补立刻打电话给正在江理子家搜索的刑警,指示他们如果有相簿的话,要全部扣留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从刑警带回来的相簿里,警部补确实看到几张江理子身穿球队制服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拍的是她站在投手板,作势要投球的样子。照片中的表情在微笑,所以不是在比赛中拍的。想必是她拜托同学,请人家为她拍下投球的姿势吧。手套戴在右手,左手拿的却非软式棒球,而是更大的白球。光这一张照片,就可以了解她是个左撇子投手。江叶所言不差。
话说回来,江叶章二特地打电话给警方,指出江理子是冤枉的,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拜托他们务必找出她的不在场证明,这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呢?星期一在白河家,当他的铁链被解开的时候,警部补和他谈到段内被杀害的事,当时他也斩钉截铁地说:“江理子不是凶手,这点我非常肯定。”然后在刚刚的电话里,他又再次强调“江理子不可能是凶手”。
他将被害者段内是在右后脑出现被殴打的痕迹,以及江理子是左撇子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藉以证明江理子不是凶手。这绝对不是临时想到的,而是考虑再三、反复思索的结果。难不成这几天江叶一直在想这件事?是什么原因让他对这件事如此热衷,比警方还要投入……?
米乐似乎认为江叶和江理子有一腿,两人还共谋毒杀了自己的父亲。为了把江理子骗来家里,她甚至不惜剥夺江叶的自由,硬要他说出江理子的住址。
“这些全是米乐的妄想,她的心生病了。所谓的妄想,乃当事人的主观认定,因此我们是无法用常理来说服她的。”
江叶是这样解释的。不过,说不定米乐的敏感反而让她看穿了真相?就算白河先生被毒死这件事是米乐的妄想好了,江叶和江理子之间曾发生不伦这一点,说不定是真的。
——所以,江叶才会这么拼命地想替江理子脱罪,证明她的清白?
正当秋宫警部补漫天乱想之际,两名刑警回来了。他们是前往Heights麻布,对住户展开查访的刑警。
14
“有件事有点古怪,我想先报告给您知道……”
Heights麻布的五楼有一户姓伴野的人家,刑警要说的就是从伴野太太那里听到的一些事。伴野先生在邻近医院担任X光技师,而伴野的哥哥则在丰桥市开了家牙科诊所,哥哥的长女即将完婚,伴野夫妇也受邀出席婚礼。典礼定在星期一下午三点举行,只要搭一大早的新干线,一定赶得及。
“于是,星期天我们先准备好出门要带的东西,因为好久没回去了,我们还买了土产。可是到了晚上,我们忽然发现漏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包礼金的红包袋。因为是喜事要用的,最好是用系上金银礼绳的漂亮红包袋。这种东西附近的便利商店就有卖,我就想出门去买一下。”
Heights麻布的大楼里,隔着楼梯左右各有一座电梯。伴野太太走出电梯时,听到隔壁的楼梯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她往声音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并没有特别注意,隐约知道是个身穿蓝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这栋大楼的二到四楼专门租给单身住户,而且大多是从事特种行业,在穿着上一向很华丽,其中也不乏打扮得怪模怪样还自鸣得意的人。可是,那个人在那么热的夜晚,还穿着那么正式的西装,我第一印象就觉得他应该不是这里的住户……”
“你看到了他的脸吗?”刑警问道。
“这个……因为他正要爬上楼梯,所以我只看到他的背影……而且,那个人不知是否在擦汗,脸上正好按着手帕……”
“你是说他用手帕遮着脸?”
“我无法确定他是遮脸,还是真的要擦汗……”
“时间呢?大概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八点快接近九点的时候。我从便利商店回来,不一会儿就听到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那声音吵得让人没办法睡觉。然后,第二天早上,就听说住在二楼的段内先生被杀的消息。我们正要出门去参加婚礼呢,却发生这么触楣头的事。我坐在计程车里跟我先生说,那个穿蓝色西装的男子该不会就是凶手吧?我就是觉得那个人怪怪的。”
以上就是伴野太太所说的话。
“嗯,确实怪怪的。”听完后,警部补说道。
“那个男的没有搭电梯,而是走楼梯,这有点不寻常。”
“是啊。也就是说,他要去的房间走路就可以到了,所以应该在二楼或是三楼……”
“段内的房间就在二楼。嗯,好,我们就先问二楼的住户,看星期天晚上是否有身穿蓝色西装的男子去拜访他们,有必要确认那家伙的身份。”
这天,返回警署的刑警们依然没有取得关键性的线索。在此情况下,去查访Heights麻布住户(尤其是二、三楼的住户)的刑警所提报的资料,就显得特别重要了。
案发的星期天晚上,大概九点左右,是否有身穿蓝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来府上拜访?刑警把问题集中在这一点上。不过,住在二、三楼住户的回答一律是“没有”。
明知是白费工夫,刑警依旧从四楼一路问到五楼。然而,所有的住户都说没有这样的人来家里。也就是说,伴野太太看到的那名男子,在爬上楼梯后便于某处消失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名男子进入了段内房间。
穿着蓝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用手帕按着脸,爬上楼梯的男子。他就是凶手吗?
在整个搜查过程中,初次浮出台面的男子。那么,要怎么把这个男人和命案现场遗落的送货签收单连在一起?
刑事课长主张那张签收单是田代江理子掉的。不过,警部补无法认同。主要是因为被车撞倒的她,临死前曾对救护自己的国松老先生说“段内……死……”这句话,这句话始终萦绕在警部补的心头。
死……已经死了……江理子看到已经死亡的段内。当时她心中忽然闪过的恐怕是本堂美纪代要怎么办吧?她必须赶紧把这件事告诉美纪代。江理子知道美纪代和金主一起去了福冈,如果警方查出美纪代和段内的关系,就会把搜查方向指向美纪代,如此一来,她和金主间的关系就会有危险了。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把段内已死的消息告诉挚友美纪代,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江理子在瞬间做出来的判断。她一心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公寓,打电话到福冈的饭店。她没有打一一〇报警,直接冲出Heights麻布拦计程车的理由就在此。情况可说是十万火急。在这么急迫的时间里,她哪有那个心情跑进厕所,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在厕所找到的送货签收单绝对不可能是江理子掉的。那么,会是谁呢……?
警部补不断思索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新的想法。
(难道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由于遗落在命案现场的签收单上写着白河澄人的名字,因此,侦办员警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与白河澄人有关的人物上。不过,白河澄人也有可能把那张签收单交给完全不相干的人。
譬如说……
某天,白河澄人出席某财界大佬的七十七岁寿宴。在筵席上,曾有数面之缘的A先生跑来和他讲话。
“白河先生,您看起来总是这么地年轻。气色好得就像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充满光泽呢。”
“哪有这回事?我已经老了。”
“才没有。您保持活力的秘诀是什么?请务必教教我。”
“哪有什么秘诀。倒是最近有人推荐我喝蜂王乳,大概是那个的效果吧。那个对身体挺好的,听说是蜜蜂、工蜂的分泌物,蜂后的幼虫就是吃它长大的。里面蕴含了各种营养,我就是生喝那个……”
“哦,听起来很有效,哪里买得到呢?”A先生问。
“我都是直接跟信州的养蜂场订,请他们送过来。对了,前几天我才刚……”
白河在口袋里翻找,掏出一本小册子,将夹在册子里的送货签收单拿出来。
“就是这个。前两天我才刚叫他们送来。长野县的松井养蜂园,写明信片到这里订货,货到再付款就行了。”
“那我也赶快去订看看。这张签收单可以借我一下吗?”
“你尽管拿去,我家里有他们的住址,所以没关系。”
“哎呀,今天真是受益匪浅。听说蜂后的生殖力十分惊人,而蜂王乳就是蜂后的精力泉源。原来如此,白河先生能够迎娶年轻太太,越来越有活力的秘诀就在这里。也就是说,这个对那方面也有绝大的功效哪。”
“哎呀,真是败给你了。哈、哈、哈……”
就这样,寄给白河澄人的签收单落在A先生手里。警部补一边起劲地编故事,一边让想像继续延伸。
——过了一阵子之后。
某天,这位A先生邀请风尘女郎B小姐共度春宵。办完事后,沉醉在疲劳与满足感的B小姐对身边的A先生说道:
“我的骨头都快要散了。A先生真的好猛喔,一点都看不出已经上了年纪,好像有源源不绝的精力。”
“嗯,这阵子我也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大概是那个的效果吧。”
“那个是什么?”
“蜂王乳,我朋友推荐我暍的。”
“啊,我在周刊上读过,听说那对女人的皮肤也很好,是真的吗?”
“总之,它确实有效。最近我几乎不太觉得疲累。我都是请信州的养蜂场直接送生的过来。”
听完这番话后,B小姐央求着:“我也想喝看看,要上哪里买?”于是,A先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白河名字的送货签收单。
“这上面有住址,收件人白河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我打算还给他,所以一直带在身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应该没关系吧。”
“不好意思,那么我就借个两、三天喽。下次我们碰面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就这样,签收单流落到B小姐手里,她和白河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辗转流传的签收单。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假设,这位B小姐以客人的身份出现在风尘女子经常光顾的牛郎俱乐部“女之城”,事情又会如何发展呢?
B小姐见到在里面工作的段内敬士。段内强暴米乐,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遭受其荼毒的不止米乐一人。在侦讯本堂美纪代的时候,美纪代曾在刑警前往调查时转述田代江理子讲过的话。
“除了米乐之外,好像还有另外两、三名少女也吃了亏。那帮禽兽把女孩当作玩具蹂躏,事后又威胁她们,向她们勒索金钱。”
“做父母亲的都不愿女儿的丑事被张扬出去。为了孩子的将来着想,只好忍气吞声。就算父母提出告诉,把他们送上法庭好了,对方可是十七、八岁的未成年人,少年法对这些人渣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法律是保护恶人的,你说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对于江理子的话,警部补也深有同感。被害者被完全忽视了,只有加害者蒙受法律的恩惠。
假设B小姐是曾受段内欺负的少女其中一人,那么在见到段内的瞬间,憎恨和复仇的念头会如火焰熊熊燃起也并非不可能。十年的岁月已经完全改变B小姐的容貌,对段内而言,B小姐不过是一名客人。她有技巧地接近段内,砸下大笔金钱,只为和他混熟,终于打探到他的住处。然后在上星期天晚上,B小姐来找段内,搔首弄姿一番后把他骗到床上,终于痛下杀手。
江理子来敲段内的房门,应该就在那之后吧。B小姐赶紧躲进厕所,看到尸体的江理子冲出房间,而B小姐则站在厕所的镜子前面整理乱掉的头发。这时,放在皮包里的签收单掉了出来,她却没有注意到……
这么想的话,签收单会辗转流入陌生人的手里,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也许签收单是在一个让人想破头都想不到的人手上,无法否定这样的可能性。
除了米乐以外,还有两、三个女孩被段内玩弄、勒索。他想知道她们的名字。十五、六岁的少女,现在应该二十五、六岁了。年纪轻轻就背负着肉体、心灵创伤的她们,要如何走完人生?现在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说不定……警部补心想,说不定米乐知道和自己同样被害的女孩是谁。如果去问米乐的话……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她住进的那家医院的主治医生寄了诊断书来,上面写着:“强迫精神症所导致的极度自闭。目前先让患者住院半年,施予治疗,不过很难评估治疗后的成效。”她已经变成不会说话的人了。
或许米乐的父亲白河澄人知道那些少女是谁。说不定这些被害者的父母还曾聚在一起商量过,看是不是要打官司(这种情况应该是民事诉讼吧)。他们商量到最后,考虑到女儿的将来,还是决定不予追究。
然后,嫁到白河家的江理子一定也从丈夫口中听说过这些事。
不过,白河澄人已经病死,江理子又车祸身亡。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以知道被段内荼毒的少女们是谁吗?
(不,等一下。)警部补叼起香烟,弹动打火机。
说不定当时在他们家当家教的江叶章二曾从江理子那里,清楚听到事情的经过。米乐的怪异行径一直让江理子很困扰,在家庭教师的面前,她坦白米乐过去发生的丑事,找他共商对策,也是很有可能的事。这时候,说不定她会顺便把其他少女的名字也说出来,譬如说:某某先生的千金、还有附近同年级的小某,也和我家女儿一样被欺负了。——江叶章二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这么一来,刚刚江叶打来的那通电话就透着玄机了。他提出被害者段内的伤痕是在右后脑这点,举证江理子是左撇子,所以她绝不可能是凶手。虽说他是一流的推理作家,但这种事不是随便就能想到的。恐怕这是他再三思索的成果,而这一切只为了证明江理子的清白!
难道一开始他就知道江理子不是凶手吗?所以,为了找出对江理子有利的事证,他才这么费尽苦心、努力不懈?
那么,杀害段内的凶手是谁呢?江叶对真正的凶手是否已经有了某方面的推测?
当秋宫警部补正在思路的迷宫里徘徊时,门打开了,近藤刑警走进来。
15
“呀,外面热死了。回到办公室感觉真舒服。”
近藤刑警拉过警部补旁边的椅子坐下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啊,辛苦你了。怎么样?今天有何进展?”
“这个嘛……不瞒你说,科长,今天我单独行动了,对不起,我跑去找江叶章二。”
“哦?”
刑警的单独行动只要不偏离侦查方针,按惯例不会特别禁止。不过,毕竟警察这职业有危险性,所以通常他都规定要两人一起行动。
“我在侦查会议上,”近藤刑警说,“主张米乐是犯人,结果大家都笑我,把我当成笨蛋。”
“不,没这回事。我觉得阿近讲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米乐有不在场证明,昨天石野和宇田去找江叶,已经确认过这一点了。案发当晚九点左右她端咖啡去给江叶,然后自言自语地讲了一个小时。”
“那份报告我也听说过。不过,科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怎么说?”
“就是奇怪啊。米乐和江叶从晚上九点一直到十点左右,都在白河家聊天,这情形有谁看到了?”
“……”
“简单来说,那不过是江叶章二的片面之词,根本无从查证。”
“唔。”
确实如此。江叶身为作家,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知名度也高,因此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警部补压根儿没想到有必要去查证。
“你的意思是,江叶知道米乐犯案,为了替她隐瞒才做伪证,制造假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像米乐这样的人有可能做出那种案子吗?不说别的,米乐是怎么知道段内就是以前的Kathy·Dan,又是如何查出他的住址呢?”
“关于这点,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我心中有一个解答,为了确认它,我今天才会去拜访江叶。”
根据近藤刑警的推测——
江叶章二答应案发当天(星期天)去段内家拜访。这件事他自己也承认了,而根据自诩为段内爱人的安原绫的证词,也可知道这绝对是事实。
不过,江叶从星期四晚上就被米乐拘禁,夺去自由,因此他无法履行和段内的约定。想到对方是多么期待自己的到访,他觉得自己至少该打声招呼,告诉对方“临时有事,去不成了”。
于是,他把段内房间的电话告诉米乐,拜托她打电话去那里。米乐拒绝了这项要求。一直提防江叶和外界取得联系的米乐,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于是,两人之间展开了以下的对话:
——你根本就不用担心这支电话的主人。他叫做段内敬士,正在学习成为小说家。虽然他现在在牛郎俱乐部上班,不过将来有可能会成为了不起的作家。
——叶月老师见过他吗?
——见过,是个杰出的好青年喔。
——段内?好奇怪的姓喔,是本名吗?
——他叫段内敬士。当然是本名。听说这个姓在长野还蛮常见的。
——老师刚才说,星期天晚上你本来要去这个人的家。那么,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喽?
——知道啊。西麻布一丁目叫做Heights麻布的大楼,他住在二〇三号房。我没有说谎,拜托你,米乐,帮我打个电话。你不用报上名字,只要说你是江叶章二的代理人,星期天他没办法过去就行了。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当然对方也不会知道我人在这里……
——哼,你还是死心吧。段内敬士吗?没想到那家伙躲在这里。
——你认识段内吗?
——我忽然想起从前听过这个禽兽的名字,只是这样……
“想像一下,”刑警继续说道,“这样的对话有可能出现在两人之间。于是透过江叶,米乐知道了段内的名字还有住址……”
“唔。”
“为了确认这点,我前往江叶住的大楼。不过,他毫不考虑地否认了。他说他从来没有在米乐面前提过段内的名字,不仅如此,他还说了这样的话:如果警方怀疑到米乐身上可就大错特错了。米乐有不在场证明,这件事我已经跟其他刑警交代清楚了。难道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他的语气很强硬,所以我就说:那个不在场证明,还有谁可以作证?”
“他怎么回答?”
“他说没有人。那个家没有访客,也没有电话,当然不会有人看到他和米乐在密闭的房间里交谈的样子。他只是这么回答。不过,他反倒问我一堆问题。”
“哦?”
“他问我:‘搜查进展到哪里了?’接着又语带讽刺地质问:‘想必有人目击到米乐在案发现场徘徊的身影吧?’他的态度很不友善,我一气之下连不该讲的也讲了。就在那时,一向冷静的江叶章二突然变了脸色……”
“你说了什么?”
“我说确实有目击者。”
瞬间,江叶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把一直抽着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熄,刺探的视线在刑警脸上梭巡。一眼就可看出他非常紧张,刑警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那栋大楼的其他住户在案发稍早之前曾目击某人走上了楼梯,刑警说道。
那个人看来像是米乐吗?江叶问道。
米乐也好,其他人也罢,这都是侦查上的秘密,我现在无法回答。
那是女人喽?还是男人?江叶心急地追问,手不自觉地探向新的香烟。不过,他手指的轻微颤抖却难逃刑警的眼睛。
“‘这个我也无法回答。’我答道,结果他就不再说话了。科长,他肯定隐瞒着什么。我说确实有人看到,让他产生动摇。只要我们再加把劲,米乐的不在场证明就会被戳破。江叶一定知道米乐杀了人。”
“唔,问题是,在那种精神状况下,能做出这样的案子吗?我的意思是说,当时米乐的判断力和识别力到底到什么程度?”
“我觉得她有可能做出这样的案子。江叶也曾说过,她虽然活在妄想的世界里,但智能却没有问题。现在的米乐百分之百是个精神分裂患者,不过,那是因为我们警方突然闯入她家造成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的精神状况急速恶化。对了,就是最近年轻人经常说的那个什么神经断了。有一条细线连接着正常与异常,她就在那条细线上颤巍巍地走着。直到那天,线被‘卡嚓’一声剪断,她笔直地往异常那边摔落……”
“你的意思是,在决定杀害段内的时候,米乐的精神还没有那么疯狂吗?”
“没错。江叶章二很清楚这一点,在听到段内被杀的消息时,他就已经知道案子是米乐做的。为了救米乐,他不惜做伪证。有没有办法以关系人的身份把他请来?”
“唔。”警部补不置可否地回答。现阶段还不能把江叶章二抓来,住院的米乐已被判定心神丧失,被屏除在侦查范围之外。她的不在场证明只能靠江叶的证词,如果想要指出那是伪证,必须提出新的事实和证据。江叶的背后有强大的媒体做后盾,对警方而言这种人最难对付,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