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船长的餐桌

3个月前 作者: 马克思·艾伦·科林斯
    第二天1912年4月11日


    第四章船长的餐桌


    就如同昨天的瑟堡港一样,前面的爱尔兰王后镇太小了,无法让巨大的泰坦尼克号近岸停泊,于是泰坦尼克号抛锚在离岸边很远的海中,让最后一批乘客登船,同时带走邮包(毕竟,R·M·S·泰坦尼克中的R·M·S代表“英国邮船”)。


    在主甲板的右舷,福特尔与梅尔并肩坐在甲板椅上,厚厚的衣服外面又裹上了一层毛毯。上午的天空出人意料地美丽,湛蓝色的天空中飘浮着几缕纤云,风在头顶上拂过,蓝绿色的海水波澜不惊。


    昨天晚上,在一等舱的餐厅里,福特尔夫妇与他们同桌的进餐者发现他们无法对接连不断地端上桌来的精美食物集中起注意力,这多半是因为刚从瑟堡搭乘海陆联运列车上船来的乘客的缘故。银餐具撞击上好瓷器发出的清脆响声淹没在附近船员搬运行李的嘈杂声里,桌子上的交谈被新来者嗡嗡的谈话声掩盖住了。


    瑞恩与哈瑞斯认识那些名人——这儿是约翰·杰克勃·艾斯特上校,他年轻的新娘,还有他们行为不羁的朋友摩莉·布朗;那儿是本杰明·古根汉姆,走在前面的是他的情妇,著名的法国歌唱家波琳·阿尔伯特夫人,他们不走在一起,似乎想欺骗什么人(这种努力的结果如同昙花一现)。


    但是这些著名的脸孔就如同流星般一闪即逝。在休息室里紧接着举行的音乐晚会上,那些新来者们再也没有露面,他们也没有在吸烟室里出现。人们本来以为艾斯特与古根汉姆会到吸烟室里抽一根古巴雪茄,或者喝一杯白兰地的。


    当然,那两位百万富翁都随身带着他们漂亮的女人,福特尔认为,同倾城倾国的美人相比,雪茄烟与白兰地只能退居次要地位了。


    现在,在这个晴朗的上午里,风柔和地吹拂着,远处的爱尔兰海岸线慢慢地展示出它妙曼的身影,科克郡山脉从海平面上升起来。


    “在那儿,”梅尔说,用手指点着,“肯塞尔海岬!”


    怪石嶙峋的海岬磺亘在前面,一座灯塔矗立在顶端,这是像福侍尔夫妇那样的经常横渡大西洋的游客倍感熟悉而亲切的景象。


    “科克郡港就在那个转弯处。”福特尔说。


    似乎是为了验证福特尔的预言,这艘巨轮开始向左舷转弯。


    福特尔夫妇已经吃过了迟些的早餐——大约十点三十分左右——在绰号叫做里兹的饭店里。他们看着菜单点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里兹饭店是根据白星航运公司的德国竞争对手里兹·耘尔顿航运公司的名字来命名的。


    他们的延迟是有原因的:清晨,在他们的房舱里,他们时而活跃,时而沉静地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做着一对健康的、相爱的夫妇在度他们第二次蜜月时应该做的事。


    距离海岸两英里以外,泰坦尼克号抛了锚,两艘补给船——“爱尔兰号”与“美国号”,载着乘客与邮件向泰坦尼克号靠过来。王后镇码头——那是一个民风古朴的小渔镇,与福特尔夫妇在马萨诸塞州的家乡西图艾特很相似——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向轮船挥动的手臂只能模糊看见,他们欢乐的叫喊声只能隐约听到。


    “早上好!”


    J·布鲁斯·伊斯美站在他们面前,显得又高又瘦,他穿着深蓝色的带细条纹的西装,看起来非常英俊,尽管风中夹杂着一丝凉意,他却既没有穿大衣,也没有戴帽子。


    身上裹着毛毯的福特尔与梅尔想要站起来,伊斯美阻止了他们。“不要站起来,请别因为我的到来而站起来。”在福特尔还没有来得及做介绍之前,这位白星肮运公司的指挥官向梅尔鞠了一个躬,“J·布鲁斯·伊斯美,夫人——我猜您就是可爱的福特尔夫人吧。”


    “如果我不是,”梅尔回答说,“可爱的福特尔先生就要做一些解释了。”


    伊斯美笑了起来——他习惯于使用笑声作为谈话的间歇,他有足够多的幽默感,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发笑。“我知道您本身也是一位作家。”


    “恐怕同杰克比起来,我只能算是个新手。”


    “但是您发表过小说。”


    “噢,是的,有时候。”


    “这是令我羡慕的成就。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福特尔说,伊斯美拉过来一张甲板椅,坐在福特尔身边。


    “如果我问您是否找到了时间考虑我的提议,不会显得不礼貌吧?”


    “根本不会。”福特尔向他的妻子点了一下头,“我已经把这件事同梅尔说了,她非常想把您的船作为一篇侦探小说的背景。”


    伊斯美向梅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的胡子都几乎翘到眼角了。“我感激不尽,夫人。我根本说服不了您丈夫让他同意。”


    “我没有同意。”福特尔提醒着他。


    “我希望这也不是拒绝。”伊斯美说。


    “我还没有决定,但是我倾向于您的方向,先生。”


    “太好了,我能向您提供些什么帮助吗?”


    “我们参观了这条船,这得感谢您的事务长,麦克伊尔洛先生。”


    “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


    “是的,他的确是。但是我们还想对这艘泰坦尼克号做更仔细的观察,作为一个由新闻记者转行的小说家,我越能发现更多的真实,越能把我的小说创作得更好,”


    伊斯美点了点头。“好吧,今晚,在船长的餐桌上,我会把您介绍给安德瑞斯先生,我相信他会带您到船上任何一个您想去看的地方,而且,他掌管所有的钥匙。”


    “汤姆斯·安德瑞斯?监造这艘船的首席工程师?”


    “就是他。”伊斯美说,显然很高兴福特尔的见多识广,其实福特尔只是看过几篇介绍安德瑞斯的小文章。


    一只由五彩缤纷的小船组成的船队跟在补给船的后面向泰坦尼克号开过来,船上载着当地的小商贩同他们的货物,船还没有驶到跟前,那些小商贩就己经开始吆喝起来:“上好的花边与亚麻布!”“珠宝还有衣服!”


    出于一种调皮的好奇心,梅尔问伊斯美那些小商贩是否被允许上船。


    “白星肮运公司的政策允许那些守规矩的商人上船,”伊斯美说,轻轻地耸了一下肩,“作为对我们乘客的一种殷勤。”


    梅尔的眼睛亮了起来,购物是她的爱好之一。“那么,他们会被安置在哪里呢?”


    “在船尾A甲板的散步场地,夫人,很快。”


    梅尔将头转向她的丈夫,说:“杰克,我要回房问取我的手提包。你为什么不继续同伊斯美先生谈谈话呢,几分钟以后我就回来。”


    福特尔说这很好,然后他站起来,帮助妻子解开紧裹在她身上的毛毯。他们在面颊上互相吻了一下,梅尔匆匆地走开了,仿佛是一只被发射的火箭。


    “我的妻子也一样,”伊斯美说,“什么时候您到我家来看看就知道了。”


    福特尔轻轻地笑起来,这是一个善意的玩笑,来自伊斯美。


    “实际上,布鲁斯……”他们已经互称名字了,这是伊斯美昨天坚持的。“我很高兴我们能私下里谈一谈,有一个话题我不想让我的妻子知道。”


    伊斯美感兴趣地皱起了眉头,说:“请说吧。”


    福特尔告诉了伊斯美他昨天同克莱夫顿在大楼梯阳台上的会面——当然,他省略了把那个男人倒吊在楼梯栏杆上的部分。


    但是伊斯美根本不需要听到这后一部分。


    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伊斯美说:“那么,这终于解释了一切——我听说一个外貌长得像您的男人把一个矮个子男人挂在阳台上了。”


    “您为什么不调查这件事呢,先生?”


    “为什么?克莱夫顿先生没有上诉,我的政策,我的公司的政策,就是慎重地对待我们的尊贵客人。”


    “如果我把那个畜生吊在了栏杆外面,我还有什么慎重可言?”


    “并非如此。坦率地说吧,因为我在船上,杰克,所以我不鼓励您这样做……虽然那条小蛇罪有应得。”


    “我知道他也打扰了您的其他几位乘客,有几次我都碰巧撞见了他的行为。”


    伊斯美的表情黔淡下来。“这是个令人不快的新闻。”


    福特尔列举了那几个人的名字。“阿奇博尔德·布托少校,史朝斯先生,斯泰德先生,甚至还有二等舱的乘客霍夫曼……他们显然都让那个家伙滚蛋了。”


    “他们做得很好。”


    “当然,我还不知道他威胁那些人什么事……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代表某个国际勒索组织。”


    “显然如此。”


    “他威胁过您吗,伊斯美先生?”


    伊斯美眨了一下眼睛,他没想到福特尔会问他这个问题。“什么?”


    “我看到他敲您的房门,就在昨天上午我离开您的套房后不久……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看到您为他开了门。”


    伊斯美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一侧的胡子翘了起来。“您真是无处不在啊,先生。”


    “这是一条大轮船,但只是一个小城镇,我只不过比其他乘客更留心观察一些事物,因为这是我的职业。当您既是一位新闻记者又是一位侦探小说作家时,您也会这样……您役有必要一定告诉我,布鲁斯,我只是对一个克莱夫顿惠顾的‘顾客’感到好奇而已。”


    伊斯美耸了耸肩。“他只是威胁我说要大规模地传播关于建造这条船的一些假新闻。”


    “什么样的假新闻?”


    “一个无稽的流言说这条船是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建造起来的,很多工人被困在船壳里,而我们只是让他们闷在里而……‘让他们窒息而死’。”


    “在建造这条船时,有过死亡事件吗?”


    伊斯美不假思索地耸耸肩。“从搭建龙骨到巨轮下水,只有两人——这远在可允许的标准之内——根据英国不成文的船厂制度,您知道。”


    “什么样的不成文制度,布鲁斯?”


    “‘每一百英镑的花费允许死亡一个人’。”


    就是这种制度才产生了工会与罢工事件,但是在这种时刻,福特尔更关心的是勒索事件而不是什么制度。他说:“克莱夫顿威胁要把那个‘受困工人’的故事告诉‘喜欢制造耸人听闻的消息’的新闻界,我猜是这样。”


    “当然。”


    “请告诉我您没有付给他勒索金,布鲁斯。”


    “杰克,请相信我能正确处理这件事。”


    这是一个推托的回答,但是福特尔没有追问下去。


    他只是说:“现在,您的船上上来了两位美国最有钱也最有权的家族的代表,您真的想让克莱夫顿那个家伙继续勒索约翰·杰克勃·艾斯特与本杰明·古根汉姆吗?”


    然而,伊斯美只是耸了耸肩。“我还能做些什么?”


    福特尔大笑起来,笑声中没有一丝幽默感,只是空洞桐的。“您可以立刻命令克莱夫顿下船——当您还有机会的时候——就在这里,王后镇。”


    福特尔的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伊斯美就开始摇头。“我不能那么做,先生,克莱夫顿先生,尽管他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他也是白星航运公司付了钱的乘客。”


    那么说,伊斯美已经付勒索金给克莱夫顿了。


    “好了,”伊斯美说着,突然站了起来,“我很高兴遇见了福特尔夫人,我期待着今天晚上在船长的餐桌上见到你们。”


    然后,他大步走开了,向着船尾,迈着军纪官一样的步伐。当J·布鲁斯·伊斯美说淡话结束了时,它就结束了。


    船尾A甲板的散步场地已经变成了一个露天集市,就是在这里,福特尔与梅尔昨天看到克莱夫顿在上层主甲板上骚扰的二等舱的乘客霍夫曼。现在,这个相当狭窄的地方挤满了一等舱的乘客,他们正在翻检着爱尔兰商贩带来的货品。那些商贩,男人们身着褴褛而破旧的西装,女人们则穿着镶着上好花边的衣服,就同她们摆在折叠桌上准备出售的花边一徉。


    在这些浏览货品的乘客里,有一对相当引人注目的伴侣——男人大约四十七、八岁的年纪,修长英俊;他身边的女伴则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年轻女人。看年龄他们似乎是父女,但他们实际上是夫妻。他们就是约翰·杰克勃·艾斯特四世与他的娃娃新娘玛德琳·福斯,他们刚刚从埃及度蜜月回来。


    据说玛德琳的身材标致得如同歌舞女演员,但是她穿着诺福克风格的蓝白色细条纹西装,上面镶嵌着丝绒花边,缀着少见的象牙骨扣,却让她显得并不那么时尚;甚至她过于宽大的蓝白色条纹的帽子也并不漂亮。传言说她“正处于病中”,这看起来似乎是可信的。


    瘦长的艾斯特戴着一顶硬草帽,打着红蓝色相间的条纹领带,这给他保守的深灰色西装增添了一些亮色;他的神态抑郁而超然,嘴唇上面留着漂亮的小胡子;他的脸孔又长又窄,颧骨凹陷成v字型,有着一只鹰钩鼻子。他在一处货摊前停下脚步,双手按着手中雕花的黑檀木手杖,仰起了下颏,用那双天蓝色的小眼睛打量着他想要购买的货物。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悲观厌世的神情,只有不可思议的财富与倾家荡产的贫困才会让人有这种神情。


    在艾斯恃夫妇之间有一条艾尔代尔猎犬,它亦步亦趋地跟在它主人的后面,脖子上没有系皮带。这条狗看起来比它的男主人还要幸福,尽管它的女主人正在享受着购物的乐趣。


    “这个很不错。”玛德琳在福特尔夫妇旁边的货摊前停下脚步说,福特尔夫妇正在那里欣赏着身上绘着图的瓷器娃娃。


    年轻的艾斯恃夫人拿起了一件可爱的镶着花边的短上衣,那件衣服并不适合她,至少现在不适合。


    “这件衣服多少钱?”艾斯特问卖衣服的那个商贩,那是一个穿着镶花边短上衣的女人,有一口坏牙。


    “一百块,好先生。”她说,显然抬高了物价。


    艾斯侍耸耸肩。“给你八百块。”他淡淡地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叠钞票,其厚度比得上福特尔的小说。这位百万富翁从中抽出八张百元钞票,将它们递给那个目瞪口呆的女商贩,她没有纠正艾斯特的错误,但谁会因此而责备她呢?


    福恃尔挑起了眉毛,与他的妻子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梅尔后来也买了一件相同的镶花边的短上衣,但只花了二十五块钱,福特尔认为这个价钱也是难以容忍的。但是梅尔立刻指出来同艾斯特的出手相比,他们节省了多少钱。


    在下午一点三十分的时候,泰坦尼克号的汽笛发出了三声长长的令人沮丧的鸣叫,宣告着启航,商贩们急忙收拾起他们的货物,离开了巨轮,回到他们自己的船上。舷门升起来了,沉在海中的右舷的铁锚绞起来了。站在主甲板上,福特尔夫妇能够听到并看到三等舱船尾的散步场地,一个矮小的穿着褶裥短裙的留着胡子的男人正在吹奏风笛。


    夫妇两个互相注视着,体味着此刻的悲欢离合。那支悲伤的曲调也许是这个爱尔兰人对家乡的最后祝福,他即将离开深爱的国土,并且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福特尔夫妇在寒冷的下午倚着栏杆站在那里,注视着爱尔兰的青山与田野,巨轮向右舷转着舵,大西洋的波涛正在迎候着它,他们知道看到的下一块陆地,将会有一座自由女神的雕像。


    “几乎两点钟了,我们还没有吃午餐呢。”福特尔看了一眼怀表说,三十七年来,他很少错过吃饭的时间。


    “让我们先吃点儿点心吧,”梅尔建议说,‘“离晚餐时间并不远丁,我们会被一道接一道的菜轰炸的。”


    位于左舷船尾A甲板散步场地的游廊咖啡厅今天看起来不像昨天那样挤满那么多的孩子,福特尔夫妇走进去,想吃一点儿便餐。这个封闭的空间给人一种置身户外的感觉:插在瓶中的棕桐叶,白色的细柳条桌椅,拱形的窗户,还有爬满青藤的棚架。


    今天待在咖啡厅里的唯一的孩子,就是昨天也待在这里的金发蓝眼的劳瑞哪·爱里森与她的小弟弟泰沃·爱里森,他们正被那个鼻子扁平的几乎可以算得上美人的保姆艾丽丝照看着,艾丽丝独自坐在一张细柳条桌前。


    但是这一次,那对孩子的父母也在这里,他们坐在邻近的一张桌子前,吃着点心,喝着茶,他们的同伴不是别人,正是福特尔的特技表演搭档,约翰·伯泰姆·克莱夫顿。


    那几个人显得非常快活,他们微笑着,甚至大笑着。克莱夫顿穿着整洁的棕色西装,仍旧带着那顶珍珠灰色的软呢帽;男孩子似的哈德森·爱里森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保守的灰色西服,红色的领带让他显得活泼一些;甜蜜可爱的贝丝穿着一身浅紫色与乳白色相间的条纹棉布裙子。


    福特尔夫妇坐了下来,同那一群人隔着几张桌了。昨天坐在保姆艾丽丝身边的那个引人注目的年轻乘务员走过来,问他们想要点些十么。


    “两杯热肉羹茶。”福特尔说,那个英俊的小伙子点了点头,离开了。


    直到福特尔开口点菜,克莱夫顿才发现这对夫妇的光临。看到福特尔,那个勒索者的脸孔变得像细柳条椅子一样苍白,他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微笑变得神经质起来。他站起身,匆匆地向爱里森夫妇道了句“再见”,就拿起金色把手的手杖溜走了。他穿过旋转门进入到吸烟室。


    克莱夫顿离开以后,爱里森夫妇注意到了福特尔夫妇。哈德森喊了起来:“再次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不再是那条拥挤的走廊了!你们为什么不过来同我们坐坐呢?”


    “谢谢,先生。”福特尔说着,与梅尔走了过去。


    昨天在走廊里,他们已经互相做了简短的介绍,只是没有涉及到细节。福特尔很快了解到哈德森是一位来自加拿大蒙特利尔的投资经纪人;而爱里森夫妇也了解到杰克·福特尔就是那位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杰奎斯。哈德森承认自己并不喜欢看小说,但贝丝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迷,她读过(并且喜爱)杰克的《钻石主人》与梅尔的《弗莱沃劳斯犬妇的秘书》。


    这使他们立刻成为了朋友。爱里森夫妇很为他们有这样的名人做伴而感到受宠若惊,而福特尔夫妇也因为贝丝对他们小说的赞扬而得意洋洋。


    在适当的时刻,福特尔漫不经心地问:“您的朋友,克莱夫顿先生——您是怎么认识他的?”


    哈德森微笑着,耸了耸肩。“先生,我们认识他的时候刚好在认识你们之前——在C甲板的走廊上。”


    “他很有魅力。”贝丝说。


    福特尔夫妇交换了一下眼光,他们原来还以为一个他们的书迷应该更有判断力与品味。


    “他自己也是一个投资经纪人。”哈德森说。


    “就这些吗?”福特尔问。


    “但这不是我们谈得如此投机的原因,您知道,我们对马匹有共同的兴趣。”


    “马匹?”


    “是的,”哈德森微笑着望着贝丝,拍了拍她的手,“我们非常幸运,最近一段时期,在生意上。我们得到了一块农庄……我们称它为爱里森农庄。”


    “它一直是我们的梦想。”贝丝说。


    在福特尔看来,这对年轻的夫妇还没有老得“一直”拥有梦想的程度。


    “我们按照自己的计划修建了一座农舍,”哈德森说,“当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们就立刻搬到那里去住。贝丝亲手装饰了房间,她具有真正的艺术家的眼光。”


    话题中断了,福特尔不得不问:“克莱夫顿先生与马匹有什么联系呢?”


    “噢!这就是我们来到英格兰的原因,我们来购买马匹。克莱夫顿先生也对马匹非常感兴趣,他在这方面见多识广。”


    这也许只是他的伎俩,福特尔思索着,但他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


    那个乘务员为福特尔夫妇送来了热肉羹茶,那个保姆向这边望过来,与那个乘务员偷偷地交换了一个亲密的眼神,但是这个眼神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不引人注目。


    之后,福特尔陪着梅尔沿着C甲板的走廊回到他们的房舱,梅尔说:“你的船上浪漫史的说法看来是对的。”


    “我希望那个孩子不要因此而惹麻烦。”


    “我认为不会,确切地说,艾丽斯不是乘客,你注意到她看克莱夫顿时那嫌恶的眼神了吗?”


    “没有,”福特尔说,“你不认为那是她通常的表情吗?”


    “听着,杰克,她本应该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如果她的鼻子……”


    “没有撞在门框上?”


    “你太可恶了。你的预约是在什么时候?”


    福特尔也在洗土尔其浴的乘客名单上签了名,女人们被安排在上午,男人们被安排在下午。


    “还有十五分钟。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我想洗一个老式的美国澡,在慷慨大方的J·布鲁斯·伊斯美先生提供给我们的浴盆里。我们今天晚上要坐在船长的餐桌上,你当然不希望我红得像龙虾一样吧。”


    “不。但是我认为如果你也洗了土尔其浴,你会使自己更光彩照人。”


    她拍了他的手臂一下,又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房舱门口——他的丈夫为她打开门,然后,他离开了她,去参加泰坦尼克号上那最神秘的仪式。


    土尔其浴——在它热气腾腾的房间里有男侍者为客人提供全身按摩、洗浴等服务——是一个充满了异国情调的体验,即使在这艘船上。冷却室是一个挂着开罗窗帘(遮挡住舷窗)的梦幻般的房间:蓝色与绿色的木板墙,深紫色的天花板,悬在空中的青铜吊灯,蓝绿色图案的地板,内嵌式的大马士革咖啡桌,低矮的沙发,铺着摩洛哥坐垫的椅子。


    在这个稀奇古怪的房间里,福特尔再次遇到了无所不在的克莱夫顿,这一次,那个身上裹着毛巾的家伙正斜倚在沙发上,紧挨着身上也裹着毛巾的正在那里休息的约翰·杰克勃·艾斯特。到底克莱夫顿那个家伙是在敲诈——就像他对福特尔所做的那样,还是仅仅在讨好这位百万富翁——就像他对爱里森夫妇所做的那样,还不清楚。


    不清楚的原因是因为艾斯特,他的表情始终是毫无生气的,他天蓝色的眼睛里显不出一丝乐趣,有的只是厌倦,只有在蒸汽弥漫到他的眼睛里时,他才眨动一下眼睛。那位健谈的克莱福顿继续在饶舌——也许是在告诉艾斯特成为他的“顾客”的益处——而艾斯特仍然像斯芬克斯一样沉默着。


    再一次,充莱夫顿注意到了福特尔,他的脸色又变得像他的毛巾一样苍白。他匆匆溜进了相邻的房间里,那个房间里有咸水游泳池,是土耳其浴的最后阶段。


    福特尔由于按摩而精疲力尽,他惬意地裹着毛巾靠在他自己的摩洛哥沙发里,皮肤上渗出了汗珠。他本想同艾斯特谈一谈,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而后者的地位又是那么高不可攀,这令他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于是他便没有打招呼。


    当福特尔走进克莱夫顿溜进去的房间时,那个勒索者早就不见了。那个房间里有一个游泳池——三十英尺长,十五英尺宽——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


    在一等舱餐厅的晚宴上,艾斯特与福特尔之间的距离从几个方面缩短了。


    首先,他们面对而地坐在船长的餐桌上。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餐厅,白色的墙壁,暖色调的橡木家具,船长的桌子就摆在餐厅前面。


    其次,艾斯特是一个福特尔小说迷。当他听说《思想机器》的作者就坐在他身边时,这位百万富翁阴郁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生命的光彩。


    “您把神秘与科学思考用一种独一无二的方式统一起来了,先生。”艾斯特用一种清脆的金属一样的嗓音说。


    “谢谢您,艾斯特先生。”


    “杰奎斯,”艾斯特说,某种类似温和的东西从这个冷漠男人的声音中流露出来,“请叫我‘上校’。”


    “谢谢您,上校;我也不是杰奎斯,对我的朋友们来说,我是‘杰克’。”


    “艾斯特,”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问,“您认为‘上校’是您的第一个名字吗?”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一个略微发福的、神态亲切的女人身上,她大约四十三、四岁。有一双美丽的天蓝色眼睛,颜色几乎同艾斯特的眼睛一样。她穿着勃良第丝缎舞会礼服,上面装饰着玻璃珠串;头上一顶羽毛帽,其大小与形状如同一只被牛车碾过的垃圾捅盖。她的名字叫做麦琪·布朗,更正式的名字是玛格丽特,再正式一些就是丹佛市的詹姆斯·乔斯弗·布朗夫人,她的丈夫是一个金矿大王,他很高兴出钱让她出来旅行。


    艾斯特的表情有瞬间的愕然,然后他大笑起来。“到什么地方您才能放过我呢?”


    看起来这似乎是麦琪·布朗在艾斯特生活中扮演的角色。福特尔很快了解到这个正想跻身于上流社会的女人,从丹佛到纽波待,一直被上层社会拒之门外。但是艾斯特把她当成某种吉祥物,接纳了她,这也许是因为上流社会一直对他与他年轻的新娘所持的冷淡态度所致。


    “没有我做您的向导,您还能到哪里去,艾斯特?想试着寻找一个把两只脚放在嘴里的走路方式吗了”


    艾斯特开心地大笑起来,坐在他身边的那位迷人的艾斯特夫人也笑了起来——很有礼貌地。玛德琳穿了一件黑色的缀着珠子的丝缎礼服,有些过于讲究了。


    其他坐在船长餐桌上的客人有梅尔,她坐在福特尔的另一侧,穿着粉红色的丝缎晚装,白色的珍珠项链挂在她修长的脖子上;挨着梅尔的就是麦琪·布朗;在餐桌的另一侧,坐在艾斯特身边的,是泰坦尼克号的首席工程师汤姆斯·安德瑞斯,一个语调柔和的绅士,他有着运动员般健壮的身体和艺术家般敏感的气质。


    在餐桌的尾端坐着伊斯美,他是东道主;坐在桌首的,当然,那个穿着蓝色制服,胸前戴着勋章的,就是船长爱德华·J·史密斯,所谓的百万富翁的船长,他是那些富人与社会名流喜欢的船长,那些人在横渡大西洋时从来不考虑乘坐其他船长指挥的轮船。


    史密斯船长就如同小说家在书中描绘的船长一样———个缺乏想象力的小说家,福特尔思付着,他永远也不想用那些陈词滥凋描绘这样一个人物——清澈的眼睛,严肃的面容,宽阔的下颏,雪白的修剪得很整齐的胡子;史密斯船长比他大多数的船员都要高,而且强壮得如同锅炉房里的司炉工。


    很快,史密斯船长从那令人生畏的陈词滥调里走了出来,变成了一位和霭可亲的长辈,他不时地微笑着,举止相当优雅,有着一副温和的略显低沉的嗓音。


    “艾斯特上校有权使用他的头衔,布朗夫人,”船长温和地向她指出,“有多少处于上校地位的男人愿意把他们家居生活的舒适与安全换成战场上的枪林弹雨?”


    “哦。我知道艾斯特是一个爱国者,”麦琪说,“相信我,我很高兴他是一位上校,而不是一位船长……想象一下,如果他处于您的位置,我们现在会在哪里呢,史密斯船长?”


    “我想象不出,布朗夫人。”史密斯船长带着轻松的笑容回答说。


    “您想象得到有多少次坐在我们这里的艾斯特把他的游艇撞在别人的独木舟上了吗?当然,如果船长给这位上校足够宽的泊位,他会赢得胜利。”


    艾斯特看起来很喜欢麦琪的调侃,他显出一副心情愉快的样子;但是在福特尔看来,麦琪·布朗的话却显得有些傲慢。当然,从她本人来说,她就如同一股新鲜空气,吹进了死气沉沉的氛围里。


    晚餐令人惊奇地摆上了十一道菜:俄式烤牡砺,奶油大麦汤,带奶油冻调味簧与黄瓜片的水煮鲤鱼,洋葱薄片炸鸡肉,黄油麦蕈马铃薯块,蔬菜包饭,薄荷汁小羊肉,奶油胡萝卜,香槟山梨,熏雏鸡,芦笋芹菜沙拉,华道尔夫布丁,奶油,水果……


    谈话进行得愉快而有礼貌,尽管食物占据了中央舞台。麦琪·布朗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她正忙着往嘴里填塞食物,除了花瓶里的鲜花以外,视野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没能逃过她的刀叉,她还不时地拦住侍者,询问那些菜的法国名称。


    在上菜的过程中,福特尔对艾斯特说他曾经阅读过这位百万富翁的科学幻想小说《另一个世界的旅行》,他很喜欢这篇小说,书中的一切并不是梦呓——像电视、能量转换、地铁这些概念一直都是富有想象力的,而且是令人着迷的。但是对艾斯特提起这些看似深奥玄妙实则平淡无奇的东西,其实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麦琪·布朗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插嘴告诉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包括福特尔夫妇在内)说:“艾斯特先生是一位古怪的发明家——他握有多项专利……自行车闸,充气式压路装置,涡轮机,还有电池组……”


    福特尔深感震惊,他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我喜欢思考。”艾斯特说.


    玛德琳说:“我的丈夫本可以取得同爱迪生一样的成就,如果他不必承担起家族生意的责任的话。”


    “金钱应该受到诅咒,”艾斯特评论说.“实际上,我认为一个男人如果拥有百万资产就己经足够了。”


    麦琪·布朗的眼睛瞪了起来,但是她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在上第六道菜与第七道菜的间隙里,福特尔问安德瑞斯:“对您来说,这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吗,安德瑞斯先生?您是否正在享受您的劳动成果?”


    “这个嘛,”安德瑞斯说着,脸七露出了羞怯的笑容,这立刻引起了别人的好感。“这趟旅行是一个乐趣……我们向大家证明了我们的成就,但恐怕我是在工作。”


    伊斯美说:“安德瑞斯先生是担保小组的负责人。”这位白星航运公司的董事告诉大家,造船厂正是在安德瑞斯先生的保证下才开始建造泰坦尼克号的。


    “什么是‘担保小组’?”梅尔问。


    “我的助手们同我四处旅行,希望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安德瑞斯解释说,“检查出每一艘新船上存在的不可避免的失误,意外的障碍,还有缺陷。”


    麦琪·布朗问:“这艘船上有什么令人担心的隐患吗,安德瑞斯先生?我们不是几内亚猪,是不是?因为我们付了一大笔钱,有权知道真相。”


    “实际上,布朗夫人,”安德瑞斯说,语调很轻松,“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问题不外乎是一些堵塞住的厨房下水道,或者失灵的制冰机之类的问题。”


    “这条船是一个奇迹,”伊斯美说,神态是傲慢而炫耀的,“而安德瑞斯先生,上帝祝福他,是一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早些时候他还告诉我说他在这条船上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伊斯美,等待着他说出那个不幸的消息。


    “房舱服务员的衣服上有太多的纽扣。”伊斯美说。


    整个餐桌上的人都开怀大笑起来,安德瑞斯的脸几乎红了起来,他用餐巾擦了一下嘴,防御似地说:“魔鬼爱在细节上掏乱,伊斯美先生。”


    “无论怎样,您给我们造了一条可爱的船,先生,”玛德琳·艾斯特说,“请接受我们的感谢与赞美。”


    葡萄酒杯举了起来,大家向安德瑞斯敬酒,安德瑞斯的脸红得如同玫瑰一样。史密斯船长举起了一杯水,他从来不喝酒。


    甜点之后,伊斯美又开口了。“我很遗憾地通知大家,这一次是史密斯船长的最后一次航行。”


    艾斯特问:“是这样吗,船长?”


    一丝微笑浮上史密斯船长的脸颊。“是的,我很快就要六十岁了。四十五年在海上,其中的三十二年在白星……我认为到了把舵轮交到年轻人手里的时候了。”


    福特尔问:“您喜欢这些大船吗,船长?像‘奥林匹克号’,还有‘泰坦尼克号’?”


    船长点了点头,但神色中有一丝苍凉。“现代造船业走了一段漫长的道路。”


    这并不是对福特尔问题的口答,但福特尔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史密斯船长——他的航海生涯是完美无瑕的——在今年早些时候经历了他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的灾难,泰坦尼克号的姊妹船,奥林匹克号,撞上了一艘皇家海军巡逻艇,那时他是奥林匹克号的船长。福特尔想知道,经过了纽约号事件之后,史密斯船长是否对蒸汽船有了更探的了解,能够更好地驾驶白星航运公司的这艘“不可思议的轮船”。


    “您应该回去指挥所有轮船的处女航,”艾斯特说,“没有您,白星航运公司的首次航行就不那么像回事儿。”


    “我赞成。”安德瑞斯说,举起了酒杯。


    “还有我。”伊斯美附和着说。


    整个餐桌上的人都向船长举起了酒杯,船长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很感谢你们的盛情,但是当这次肮行结束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白星航运公司的船上航行了两百万英里了……我认为应该留点时间在岸上。”


    史密斯船长感谢了他这些“出色的同伴”,然后邀请男人们同他到吸烟室里抽根烟,喝点白兰地;女人们则留在餐桌前闲谈,喝点开胃酒。


    一等舱吸烟室位于A甲板上,是男性霸权的堡垒,是海上排外的男人俱乐部。在那里,航运业巨头,石油大土,还有百万富翁聚集在一起,喝着免费的饮料,参加高赌注的扑克游戏,当然,还抽着雪茄烟。格鲁吉亚风格的桃花心木镶板上镶嵌着珍珠贝、彩色玻璃与蚀刻镜子,感觉像是一座繁华的新教徒教堂。雕刻着浮雕的扶手倚上铺着绿色的皮革,桌子上层铺着大理石,每一张桌子都有凸出来的四边,好挡住滑过来的酒杯。


    从船长的餐桌上走到这里来的那一小群男性团体——史密斯、艾斯特、安德瑞斯、伊斯美,还有福特尔——站在一个突出的角落里,周围的墙壁是雕刻着新艺术派的仙女形象与航船图案的彩色玻璃,这把外面那些巨大的烟囱巧妙地掩饰起来了。


    船长再一次拒绝喝洒,但是他显然没能抗拒得了古巴雪茄烟的诱惑,这使得同为香烟爱好者的福特尔开始询问船长的爱好。


    “除了航海与史密斯夫人以外,”伊斯美说,“船长最大的爱好就是好香烟。”


    史密斯船长挑起了一条眉毛,对伊斯美的话表示赞同。他拿起了面前的一支古巴雪茄,像研究一张珍贵的航海图一样研究着它。“当我退休以后,先生们,当我享受着像这样的一支上好的雪茄烟时,你们可不可以在走进我的房间里时,保持安静,不要让围绕着我的蓝色烟雾消散?”


    大家发出了轻轻的笑声,艾斯特开始同船长讨论航行问题,福特尔转身打量着这个房间。


    在这个烟雾袅绕的房间里,聚集着众多的名人,像出版商亨利·哈勃,铁路大王查尔斯·M·海斯,依阿华州参议员威廉姆斯·B·爱里森,还有军事历史学家阿奇博尔德·格瑞斯上校。


    还有一个不那么有名的人混迹于这些人之中,他就是约翰·伯泰姆·克莱夫顿。


    克莱夫顿坐在一张四人桌前,此刻坐在他这张桌子前的只有一个男人,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相貌端庄的男人,一头红发,胡子刮得很干净,他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正式的晚礼服,这表明他——就像船长的那些客人一样——先前曾在一等舱的餐厅里吃过晚餐。克莱夫顿仍然穿着下午的那身棕色西装。


    这个勒索者像阴谋家一样向那个男人探过身去,那个相貌不凡的男人就像克莱夫顿的其他“顾客”那样皱起了眉头。


    瞥见了阿奇博尔德·布托少校与他的朋友弗兰克斯·米勒特坐在壁炉旁边,福特尔向船长他们说声“对不起”,然后走向那两个男人,在他们中间坐下来。


    “先生们,”福特尔说,“我注意到我们的老朋友正在传播他典型的快乐。”


    肩膀宽阔的阿奇博尔德一只手拿着香烟,另一只手端着白兰地,他冷笑了一下,胡子歪向一边。头发灰白的米勒特坐在阿奇博尔德的对面,抱着双臂。他面前的白兰地一口没动。


    “应该有人把这个畜生扔到船下去,”阿奇博尔德冷哼着说,“有克莱夫顿先生陪同,你觉得有乐趣吗,杰克?你现在是否已经是他的‘顾客’?”


    “哦,是的——他挖掘出了我的‘精神崩溃’症,我告诉他随他便。”


    “是吗?”阿奇博尔德摇了摇头,“他用那些同样的垃圾追逐着我……只是他在那里面作不出什么文章。这次,呃……拜访教皇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手段,我最近刚刚住过院。”


    “我很难过听到这个消息,阿基——但是你看起来很健康。”


    “杰克,我相信你能想象得出我一直在承受的私人压力与职业压力,我的忠诚被熊与公牛一分为二了。”


    阿奇博尔德少校指的是西奥多·罗斯福与威廉姆斯·哈洛德·塔夫脱两位总统,他曾经宣誓效忠的两个人,现在在政治上彼此对立。周旋于这两位强权人物之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精神崩溃,即使他强壮得如同阿奇博尔德·布托少校。


    米勒特说:“阿基在英国做了短期的疗养……只为了逃离现实,平静一下他紊乱的神经,还有他的……沮丧心情。”


    福特尔向克莱夫顿的方向点了一下头,后者正心平气和地同那位相貌出众的陌生人在交谈。“他威胁着要把这个故事卖给低级小报,我猜。”


    阿奇博尔德点了点头,他的眼睛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他一直在控制着这种情绪。


    “你付钱给他了吗,阿基?”


    “当然没有!”


    “原谅我这么问……同克莱夫顿坐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休·罗德,”阿奇博尔德说,‘“我听说他是伦敦商人,搞一些进出口生意,非常有钱。”


    阿奇博尔德对休·罗德的介绍还没有结束,那个男人就已经跳了起来,抓住克莱夫顿西装的翻领,把他从铺着大理石面的桌子上拖过来,杯中的酒被碰洒了,杯子掉在了油地毡上,摔得粉碎。屋子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向那两个男人望过去。


    “再来骚扰我,我就对您不客气了。”罗德大声说,声音低沉而嘶哑。


    然后他反手一掌,打了那个勒索者一记耳光,清脆的耳光声如同枪响。


    克莱夫顿踉跄着从椅子上滚落到地板上,声音如同有人扔下一大捆燃火物。


    史密斯船长向前走了一步,伊斯美则向后退了一步,在任何人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之前,罗德已经大步从房间里走出去,一脸的怒容。


    克莱夫顿却很轻松地从油地毡上站起来,耸了耸肩,舔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鲜血,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整了整衣服。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尊严,他说:“罗德先生有着不幸的坏脾气……船长,作为一名好的基督徒,我请求您原谅他。”


    然后,这个长着雪貂脸孔的矮个子男人心不在焉地鞠了一躬,匆匆退场了,吸烟室里的谈话声鼎沸起来,充满了惊奇、迷惑与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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